我可能是太喜歡演戲了──白開水演員高橋一生

第一次聽到「高橋一生不紅吧！」這句話，是從朋友口中。

那個時候，高橋一生是真的不紅，在競爭相對激烈的日本，僅僅憑藉《四重奏》（2017）的爆紅，是不足以在演藝圈站穩的。但就像二次元的動漫人物在「裝甲變身」時，一定會有一段準備變身或是換裝的時間，高橋一生的演藝之路也是如此，他只是用了比別人還多的時間蓄力與變身，一邊唸著名為「高橋一生」的必殺技名稱，一邊發動能讓所有人都折服他演技的大絕招，而這段變身期，他足足花了近二十五年。

回到高橋一生演藝之路的起點，是在他八歲的時候。母親為了改善他害羞內向的個性，幫他報名了兒童劇團，當時他沒有馬上感受到演戲的樂趣，而是在第一次登台表演時看到祖母喜極而泣的模樣，才立志要成為演員，讓喜歡看電影的祖母能看到自己出現在大銀幕的身影。憑藉著精湛的演技，高橋一生成了大人眼中的神童，一九九五年他甄選上吉卜力動畫電影《心之谷》的男主角天澤聖司的配音。當他以為自己終於成為大明星時，迎來的卻不是變身，而是最殘酷的「變聲」──和天澤聖司不同的是，他沒有一無反顧地飛去義大利深造，當原本童稚的嗓音變得低沈，他被迫放棄成為聲優，選擇回頭認真磨練演技。

《心之谷》劇照

「我認為誓死捍衛自己的夢想和目標，不一定是對的事情。因為可能在放手的瞬間，事情才會開始。也可能從那個時刻起，某種存在於我們身上的『感覺』才會變得有實感。」

即使高橋一生每年都能參演許多戲劇作品，卻也總是飾演無足輕重的小角色，那段載浮載沈的表演時期，也曾令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演員這條路。直到，他遇見了曾大量栽培出實力派演員的導演蜷川幸雄，那句「演戲，並不是去變成某個人，而是將自己作為基底，延伸另一種自我的樣貌。」，徹底改變了他對演戲的態度。

二〇〇〇年，宮藤官九郎的《池袋西口公園》成了「男神養成班」，接連讓窪塚洋介、長瀨智也、山下智久、妻夫木聰等一票男星爆紅，而高橋一生也是其中一員。他在片中成功演繹了長年足不出戶、蓬頭垢面的繭居族，導致後來接到的戲約總是相同類型的角色，在那一段被定型、無法演出自己想演的角色，甚至影響到日常生活，回到家盯著黑屏的電視發呆不講話的日子裡，他回憶道：「當時對演戲真的是恨到了骨子裡。但憎恨或許就是因為太過喜歡了。」

雖然多數觀眾認為高橋一生的演藝生涯轉捩點是《民王》（2015），但對他來說，二〇一三年的《我的超人媽媽》才是真正讓他脫胎換骨的作品。在當時只有坂元裕二看見他陽光的一面，並將他從黑暗谷底拉起──高橋一生將自己的演藝之路分為：演出《我的超人媽媽》以前，演完《我的超人媽媽》以後。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不再害怕接演不同類型的角色。

《我的超人媽媽》劇照

「如果我沒有在《我的超人媽媽》遇到澤村醫生這個角色，也許我就會像哈姆雷特一樣永遠都在煩惱，即使變成中年大叔，可能也還在煩惱。」

坂元裕二曾說：「他記台詞的方法非常獨特，好像沒有演技一樣，自然而然把台詞說出來。」而高橋一生讓角色變得透明的方式，就是不讓角色凌駕於自我。

「進入角色後，關於這個人的一切就會意識過甚，畢竟一個人活著是沒辦法把自己分析得那麼透徹的，我覺得角色也是一樣，就把角色當作我自身的延續，忠實地按劇本裡寫的去演──說到底身體還是我的，用本色演出。」

過去大量擔任的配角經驗，讓高橋一生比別人更懂得什麼叫做合作與配合，比起能任意改變風格的「變色龍派」演員，高橋一生的變色，是透過與外在環境融為一體，作為不過度突出、搶走主演風采的自然感，並隱身於各大戲劇作品，配合主演的步調投以「默默在一旁注視的柔情眼神」。

如今，這隻變色龍，從二〇一六年的《民王》開始便不再以保護色偽裝自己，面對以銳利眼神著名的遠藤憲一、新生代變色龍影帝菅田將暉，高橋一生成了「反客為主」的搶眼，以毒舌秘書一角大受好評。正因為體驗過無數角色的人生，才能以第三人稱的角度，重新為角色注入故事以外的故事。

二〇一七年，高橋一生演活了《四重奏》裡愛講道理的家森諭高，從萬年綠葉一夕成為看到炸雞與檸檬，就會令觀眾聯想到的存在。過去，高橋一生的存在就像是樂團裡的中提琴，音色柔和深沉，多作為襯托主旋律和伴奏的角色，但也正因為以中提琴為主的作品較少，所以真正能名留青史的樂手更具意義。《四重奏》裡飾演中提琴手的高橋一生，努力告訴世人，即使只是一名「中提琴手」，他也要成為可以吸引眾人的絕世樂手。

《四重奏》劇照

「這幾年，作為被評價的一方，所謂能獲得的工作，就是別人眼裡的我。但是十年前和現在的我的表演，一點也沒有改變。大概是時機的問題吧。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麼，一定是和某個時間點契合了，才會一下子跳出來。我很常覺得沒有演戲時的自己根本毫無價值，所以我才會努力透過演戲賦予自己價值。」

從一九九九年初次合作《拇指姑娘》之後就一直守護著高橋一生的製作人千葉行利，在他的強力推薦下，高橋一生終於在 38 歲時迎來首次擔任黃金時段電視劇《我們是由奇蹟構成的》（2018）主演的機會。本劇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一樣，高橋一生飾演的是動物行為學講師相河一輝，在旁人眼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怪人，不會讀空氣的他總是為旁人帶來麻煩與困擾，但這樣的他卻總是能點出人生的盲點，並用自己的方式尋找答案。

如果不是高橋一生，《我們是由奇蹟構成的》的平淡或許會讓觀眾棄追，但就像在劇中提到的「為什麼在龜兔賽跑的故事中，烏龜經過兔子的時候沒有叫醒他？」答案可能是因為烏龜想要贏，但換個角度想，也有可能是烏龜對競爭與輸贏完全沒有興趣，只是單純享受向前走這件事而已。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像高橋一生能夠一直當演員，也是因為他一心一意只專注於演戲。現在，在他心中曾經想要演的夢幻角色全都實現了，現在的他已經變成──如果有人向他提出「希望高橋一生飾演什麼角色」的話，他是來者不拒。

《我們是由奇蹟構成的》劇照

「作為一個表演者，夢想變成維持自己生計的一部分，因為我有領片酬，所以我不能只是業餘的演員。但我認為人不該努力過度，因為努力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要思考的是，該從哪裡出發、如何放手，以及如何保持內心的情感與動力。」

與其說「帥」，不如說高橋一生活出的是男人的魅力，例如《凪的新生活》（2019）裡，上一秒笑臉迎人，下一秒扭曲五官、見笑轉生氣的我聞慎二。也許會有粉絲說，怎麼能讓高橋一生演這種不討人喜歡的角色？

但對於高橋一生來說，每個角色都是他從自身抽取一點人性，延伸出的另一個自己。因為總是在演別人，日常生活中失去角色的高橋一生，反而會感到一點無所適從，有時也會忘記是在飾演角色還是在演自己。對於已經放棄成為「不同的人」的高橋一生來說，他不喜歡談論角色塑造，「如果把演員比作魔術師，『角色塑造』就像是在透露魔術的秘密一樣。」。

和一開始演戲，只是為了讓祖母開心的初衷不同，高橋一生早已把演技當成一種可以在手心把玩的遊戲。他熱衷於被角色侵蝕每個日常生活的瞬間：因為在劇中很常使用俺（中文：我），原本不喜歡這種自稱的高橋一生，不知不覺間在戲外使用「俺」的時候也變多了，就連走路的樣子也變得很「俺」。每當高橋一生意識到自己又被角色影響時，就會再一次讚嘆「當演員真的很有趣」。

回到「高橋一生不紅吧？」這個問題，對他來說知名度可能早已不重要了。因為他只是一次又一次變身，用著名為高橋一生的肉體與名字，變成各式各樣的角色。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