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06
By 倉鼠球営業中
《First Love 初戀》：愛情軸線以外的敘事對比與文化符碼
Netflix 以往製作的日劇選材，多以詮釋上較有彈性、沒有文化包袱的動漫改編為大宗，或是徹底另闢蹊徑，大膽擁抱裸露與情慾主題，例如紅極一時的《AV帝王》。近期上線的《First Love 初戀》（後簡稱《初戀》），是 Netflix 原創日劇中極其罕見的純愛系作品。
拍攝《初戀》的挑戰，不只來自於東西方文化看待愛情本質上的差異，也來自於那些曾經經歷日本流行文化全盛時期、在宇多田光的歌聲裡長大的聽眾早已褪去青澀、變成大人。二十餘年間，影視產業和風格歷經劇烈變革，如果僅是沿用《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現在，很想見你》的純愛老路，單純訴諸懷舊感的召喚，顯然不足以抓住目標受眾。
因此，這篇文章不會將重點放在本劇的愛情骨幹，而是談談《初戀》如何透過對比性敘事手法，以及 1999 年到 2022 年間的時空背景和文化符碼，細緻地鋪陳一個成熟的復古純愛故事。
＊溫暖與孤寂──紅與藍的色彩運用
《初戀》當中的男女主角，成長背景差異懸殊，晴道來自與爺爺、父母和妹妹同住的三代同堂家族，好兄弟凡二也喜歡一起賴在他家中，屋子裡總是熱鬧歡騰；也英則是成長於單親家庭，多情的飛行員父親在外另有妻女，由母親獨自將其拉拔長大。
而導演為了強化角色之間的對比張力，在取景和色彩的處理上更是特別用心。晴道與其家人以紅色作為代表色，除了都穿著紅色系的服飾之外，角色多半在餐桌、聚會等畫面色調偏暖的溫馨場景裡出現。也英則是以藍色為代表色，在孤寂感格外強烈的橋段裡，服裝顏色更會轉為深藍。畫面呈現也和晴道的家庭相反，在也英離婚之後，北海道家中的場景通常是和母親一人坐在餐桌、一人坐在客廳，視線沒有交流，各自獨立的疏離單景。
也英在劇中僅有兩次身著紅色現身。第一次是高中時期以女友身份和晴道的家人一同用餐的橋段，在這集裡，也英正式擄獲了晴道全家的心，先前態度排拒的妹妹優雨自此和也英成為了朋友，象徵也英在晴道的家庭裡找到了渴求已久的歸屬。第二次則是也英初次踏上冰島，一身顯眼火紅的裝扮，讓觀眾得以更直接地的從色彩感受到也英的蛻變。
＊從追夢／追愛的兒子身上，獲得勇氣的母親
另一個對比敘事，則是也英和兒子小綴的映襯關係。
擔任腦外科醫生的父親期待小綴踏上醫生的職涯，但小綴心底始終懷抱著作曲的夢想。少年對於夢想和愛情的躁動，和身為母親的也英彷彿燃油耗盡的停滯狀態剛好成為對比。《初戀》一共九集的劇情裡，我們看見母親從兒子身上逐漸尋回勇氣的過程──從旁觀、鼓勵，到飆車載著小綴趕往機場追愛，最後自己也決定行動，帶著未曾使用過的護照飛往冰島尋找晴道。這段劇情不僅是寫給也英，同時也是寫給螢幕之外那些曾經年少勇敢的觀眾。
在社群上看到不少針對本劇結尾的討論，其中一派觀眾認為，《初戀》若是以第八集也英與兒子並肩坐在陽台，聽著 CD 隨身聽內播放的宇多田光〈First Love〉作為收尾，似乎更為現實、淒美而餘韻無窮。確實，我個人也向來偏愛略帶缺憾感的結局，不過就本劇而言，也英終於拾回失落的記憶，和晴道再續情緣的明亮結局，或許才更切合故事希望傳達的核心意義。
＊時代背景與文化符碼的鑲嵌
對於以復古為主打的影劇作品來說，道具與物件的還原是第一道基本門檻。在《初戀》裡，觀眾能夠發掘出許多具有年代感的驚喜，包括折疊式手機、拍貼機、封面以《獵人》為主視覺的《週刊少年JUMP》等等。然而本劇所營造的復古感之所以如此富有韻味和深度，並非來自這些物件，而是精心揀選、用以和劇情本身扣合的文化元素與時空背景。
1. 與宇多田光同期的歐美另類樂團
光是配樂的運用，就已經為本劇拉高了格局。在宇多田光的〈Automatic〉和〈First Love〉之外，《初戀》使用的配樂並未選擇日本流行音樂，而是以 dream-pop、瞪鞋、電子等另類曲風的歐美獨立音樂為主。為了與 1998 年年底出道的宇多田光相互呼應，劇組似乎是有意識地揀選許多同期的樂團作品──在本劇配樂中出現的 The Radio Dept.、The Postal Service 與 The Marry Onettes，都是 2000 年前後成立的樂團，也和宇多田光相同，在接下來的十年間於樂壇高度活躍。
此外，即使是觀眾在觀看時未必會多加留意的歌曲意涵，《初戀》都做到了與畫面的縝密對應。舉例來說，在第七集片頭，也英身著萬聖節變裝用的藍色空服員洋裝，拖著行李箱在機場熙來攘往的人群裡穿梭，搭配的是 The Radio Dept. 的〈1995〉 ，一首以第一人稱的角度，緬懷學生時代的自己與當時的戀人的歌曲。也英對於夢想的眷戀，正如同主唱 Johan Duncanson 所反覆吟唱的：
2. 日本民間對自衛隊的態度
除了 311 大地震和 COVID-19 疫情兩項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事件，《初戀》也以主流商業作品少見的日本人對自衛隊和國防的態度，做為貫穿全劇的社會文化背景，足見編劇嘗試觸碰廣泛議題的野心。
受到二戰影響，日本國內對於軍武和戰爭極為敏感且自制。劇中也英的學長及其女友，在餐廳裡對身為自衛隊學員的晴道尖銳質問「日本真的需要軍隊嗎？似乎是在浪費納稅人的錢」、「我們與外國關係緊張，不正是因為我們有自衛隊嗎？」，看似失禮到近乎不可思議，實則真實反映了部分日本人民在戰後政府長期採行「經濟中心主義」下的想法。
晴道在 2007 年受命參與伊拉克復興支援群的設定，更是進一步帶出了日本國內的爭議話題。由於日本憲法第九條明文訂定「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從 2004 年開始進行的數次伊拉克支援派遣，便因為任務性質是否合乎憲法的爭議性，導致民間輿論相當兩極。這也正是劇中愛知縣小牧基地外群眾聚集，高喊「自衛隊，不要去伊拉克！」、「停止援助戰爭！」等口號的歷史背景。
3. 「希望號」與也英
在上述兩者之外，《初戀》運用得最漂亮的時空背景元素，無疑就是 1998 年發射的火星探測器「希望號」了。
這項太空任務的開始與結束都無比迷人──蒐集了 27 萬個名字，將其刻在鋁板上一起飛入宇宙，航行了 5 年後失去訊號，最終宣告失敗。希望號的符碼運用，不僅讓本劇增添了孤寂與迷幻的色彩，同時也與也英的狀態相互呼應。
失落的記憶，讓也英在自己的生命中變成了迷航者。希望號脫離了軌道，在無垠宇宙之中的漂流，正如也英失去了前進的方向與動力。
＊跨國原創純愛日劇的成功之作
《初戀》的愛情故事骨幹其實並不特別，但靠著純熟的敘事對比和文化符碼運用，本劇仍然成為空前成功的票房與口碑雙收之作，從 11 月 24 日上線至今已有接近兩週的時間，在台灣的 Netflix 播放排行仍然高居 TOP1 的位置。
身為日劇迷，《初戀》的出現使人備感欣慰。長期以來，日劇持續面對著進步太慢、過於封閉、只關注國內市場的批評，跨國串流平台的出現和資金進駐，雖然帶來新的契機，但對於拓展收視族群的影響力仍然有限。這次《初戀》獲得的成功，不僅代表跨國製作也能駕馭傳統的純愛日劇題材，更證明日劇在影劇市場中仍然具有獨特的號召力。期待本次《初戀》開播後的表現對於 Netflix 是一劑強心針，未來能更為積極地開拓更多不同類型的原創日劇，成為日劇觀眾回流的起點。
全文劇照：Netfli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