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15

By 黃彥瑄

歡迎來到 21 世紀的監控社會──《原本以為只是手機掉了》

Netflix 最新熱門電影《原本以為只是手機掉了》從一起手機遺失事件帶出在數位時代下的監控隱患、隱私暴露後的社會性死亡,並揭露在科技社會中疏離的人際關係。

最讓人難以預料的是,「手機掉落事件」看似只是一場簡單的突發意外,卻如同蝴蝶效應一般,引起巨大的連鎖反應。

「橫向監控」時代的來臨

社會學家傅柯(Michel Foucault)曾援引邊沁(Jeremy Bentham)的「全景監獄」(註一)講述國家和機構的監視之眼,透過環狀的監獄形構,從而使在監獄中央的高塔能夠對四周的景況進行無死角的監控。然而,在 21 世紀中,位於高塔的權力位置已不再集中,監視權力的掌控者也不僅是國家與機構。

隨著網際網路的興起,鼓勵用戶分享個人訊息的社群文化改變了舊有的監控形式。取而代之的是「橫向監控」(lateral surveillance)時代的到來,只要手上掌握著一台手機,就能任意翻閱他人張貼在網路上的訊息。而被監視者的位置,在某種程度上也轉為自願性的自我揭露──當我們將個人資訊發布在社交媒體上時,都是在邀請他者對自己的行為進行監控。甚至當我們發布貼文時,也是有意識地理解到這是「想像的監控」(imagined surveillance)環境,意即使用者清楚地知道一旦發出貼文將會吸引到一群「想像的群眾」。

《原本以為只是手機掉了》主要聚焦於平凡的上班族娜美身上,她就如同是我們普通人的鏡相分身:喜歡在社群上分享自己喜歡的球隊、和朋友們的聚會、生活中的微小細節等,線上的分享行為也構成其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娜美的「想像的群眾」卻出現了偏差,她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貼文引來了潛在犯罪者「俊榮」的關注。在俊榮的監控視角下,娜美就如同是掌心上的螞蟻,輕易地被他者所掌握。然而,這個被掌控的權力,恰恰是由娜美本人所賦予的。

數位時代的賽博格

電影開場時,以娜美的第一視角帶出科技生活的日常實踐:一早由手機上的鬧鐘喚醒,接著再三確認 app 上的行事曆,在出發前往公司時不忘查看公車班次,下班後與朋友的聚會更要拍照上傳社群⋯⋯等,人們的生活正被科技物包裹著行動。隨著手機與人的關係日漸緊密,從每日起床到睡前最後一刻,都脫離不了科技物的桎梏,它逐漸成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如同是人類裝上的電子義肢。

科技女性主義者哈洛威(Donna Haraway)在她著名的〈賽博格宣言〉中以神話生物奇美拉(chimera,古希臘神話中獅頭羊身蛇尾的生物)為喻,講述賽博格(註二)的混種(hybrid)型態將成為我們的基本形式。科技物與人的關係更具象化地體現在電影的其中一幕,也就是當娜美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正被人所監控時,她徬徨地站在人潮洶湧的道路上,此時,鏡頭由高處向下俯視,映照出來往人群的影子已然和手拿手機的樣子相融合──我們都是賽博格。

更甚者是,我們正活在被科技物取代身分的時代下,正如同俊榮在奪去他人手機時狂妄地說道「有了這個,我可以變成任何人。」;且當俊榮駭進娜美的手機,以她的身分進行發言時,線下的關係人們卻無一相信娜美是被陷害的。娜美的真實性正被虛擬的線上形象所侵蝕。如此,人類的外貌特徵、聲音語調以及作為有機物的存有基礎,已不再是識別個人的重要特徵,電子技術已足夠取代人類,成為新的存有論。

然而,我們對手機的重度依賴,逐漸將行動裝置視為有機物的延伸觸手,又要如何因應科技帶來的關係變化?而科技又是如何影響人們在親密關係上的實踐?

被科技取代的親密關係實踐

由於科技帶來的便捷性,使得使用者能透過行動裝置隨時與他人聯繫,這也形成了「永不斷線」的永恆在線。在這種狀態下,人與人的關係看似更加緊密,能夠隨時通過科技物聯絡對方,事實上,與之相反的是,當物理性的肉身在場時,人與人間的距離更加遙遠了。

科技社會研究者特克(Sherry Turkle)表示,由於人們花費大量時間在虛擬的線上,從而使得在線下談話時,也會因線上(手機訊息、通知)的干擾,被迫使對話「暫停」,就如同在電腦上按下「暫停鍵」,打亂了真實對話的節奏。這也意味著線上的溝通形式正影響著線下的行為認知,相對於虛擬的訊息來往,肉身化的親密關係實踐反倒被陌生化了。

因科技而帶來的疏離感也體現在俊榮對娜美的脅迫上。俊榮在威脅娜美時曾說,若在接下來 24 小時以內有人嘗試聯繫她,那麼娜美就能夠活下來。看似簡單而容易達成的條件,在先前幾位的受害者中卻無人倖免。

「明明是動一根手指就能連接的世界,但也代表著能夠輕易斷了連接。」,俊榮對娜美如此說道。科技的便捷性看似將人們更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然而僅僅依靠一條網線維繫的情誼卻也是如此脆弱,一旦在手機上刪除對方號碼或是一方斷了聯繫,便可能終生不復相見。《原本以為只是手機掉了》向觀眾拋出的難題即是:生活在輕易連接彼此的科技社會下,人與人之間真的變得更加親密了嗎?

故事結束,監控仍在持續

電影的末尾看似收束在完滿的結局裡,作為反派的「俊榮」被警方抓獲,卻也從而知曉「俊榮」之名也是犯罪者披上的虛假外皮,這個犯下惡行的「他」,本是無身分的黑戶。於此,本片以無身分訊息的黑戶作為反派人物,也暗喻著在網路世界中,有著更多像「俊榮」一般,匿名、未知的窺視者正潛藏在螢幕後,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以人們鮮活的、公開的個人訊息作為養分,作為滋養犯罪的溫床。

註一:圓形監獄為邊沁所提出的建築模型。外觀為環形,外圍分隔成數間房間,中間則為一座監視用的塔樓或檢查室,監視者可於其中看見每個獨立房間裡的活動,而在背光之下,房間內的被監視者無法清楚看見塔樓內的狀況。
註二:賽博格(Cyborg),為結合了機器的控制論(cybernetics)和有機體(organism)所衍生的詞義,指任何有機體與機器的混種。

參考資料

Lyon, David. (2001). Surveillance society: Monitoring everyday life. Buckingham: Open University Press.

Trottier, D. (2012). Interpersonal surveillance on social media. Canad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37(2): 319–332

Duffy, B. E., & Chan, N. K. (2019). “You never really know who’s looking”: Imagined surveillance across social media platforms. New Media & Society, 21(1), 119-138.

全文劇照提供:Netflix
責任編輯:黃于真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