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26
By Kristin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我們的藍調時光》
若說有些劇集,多年後仍會留在我們的生命裡,《我們的藍調時光》得是其中之一,尤其當你從獨善其身的生活、無語問蒼天的命運、情緒勒索的責難中遍尋不著出口的時候,它能像高掛夜空的北極星,給予指引,給予方向。編劇盧熙京勾勒二十集的篇幅,帶著廣大觀眾與劇中角色一起走過漫漫長日,穿越幽幽夜晚,透過這群努力生活於濟州島的小人物故事,拍拍你的頭,輕聲說著:哭過笑過,好好生活,因為我們一向幸運,曾經壓得喘不過氣的重擔,有一天會反過來撐住彼此的身軀。
從一段又一段的關係,一趟又一趟的人生旅程,一次又一次的花開花落,述說無數種樣貌的人生困境,只見人們獨自苦撐這麼遠的路,怨懟、遺憾、誤解再自然不過地沉重了向前邁進的步伐。但也是後來才發現,如此重擔、如此包袱,無解處始終無解,因為前方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解」存在於心境、生活狀態,以及當他們打從心底相信「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時。
人無法改變命運,但死亡不一定等於終點,悲劇並非只帶來悲傷,生活依然得照常運轉,這些隱身在平凡之中的真相,勝過了無數恢宏的假象,而人們真正領悟到的,已足夠改變一切──如果有來生,下輩子也願成為母子、父女、夫妻、摯友、情侶,一起在蔚藍小鎮見證一百個月亮冉冉升起。
整齣劇集以兩兩人名作為每集的名稱,是無比巧妙的安排,例如「漢修和恩喜」、「印權和浩息」、「英玉和定俊」、「玉冬和東昔」等,帶有單元劇的特質,又彼此相關相互牽動,運用堪稱教科書等級的敘事手法,層次井然、笑淚交織,將此群人的來時路細細交融,他們既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也是旁人故事中的配角。
創作者重新詮釋自身經歷的遺憾、疼痛與感激,化作創作和生活的養分,以具有人文關懷的目光,捕捉發生於小人物身上的潮起潮落:可以稍微打破這社會根深蒂固的偏見嗎?這世界上,因為有人和你不一樣,就應受到眾人指責嗎?我們真的有嚴肅看待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這件事嗎?諸如此類的疑問,平衡憂鬱症、唐氏症、聽障人士、未婚媽媽、高齡婦女這些缺乏社會關注的常見議題,結合通俗情節、人性情感與缺陷,觸碰真實生活的種種殘酷,進而譜出《我們的藍調時光》的療癒主旋律。
有些遠路是注定的,就如有些錯誤是必然的,因此,發生於現實世界的成人童話或許不出這兩類的故事:關乎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接納,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衝突和釋懷。
像是與久別重逢的初戀情人聚首,聊的是往事,也有空白的記憶,我們卻漸漸長成世界上最爛的人,長成只在乎錢、不在乎兒女情長的現實女人。罹患憂鬱症的媽媽,即將失去一切,甚至動念輕生,有人問她怎麼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她答道,自己只是結婚、生子、離婚,平凡地生活而已。鎮上總是獨來獨往、一心想著賺錢的年輕女子,原來自幼背負旁人難以想像的重擔,曾經冷漠,曾經逃避,曾經棄之不顧,始終走不出內心的愧疚與自責。
像是品學兼優、前程似錦的學生情侶,一不小心成為進退兩難的小爸爸與小媽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茫然失措,各自上演了家庭革命。曾不惜為彼此出生入死的多年好友,而後鬧得打死不相往來,好不容易獨力將兒女撫養長大,以為未來可以高枕無憂,卻又落入另一個未知的艱辛困境。而更賺人熱淚的,是編劇眼中高齡女士的歲月與智慧,「簡單樸實的生活和在漫長的孤獨裡與自身的對話,是充滿『意義』的事」,這堆疊出兩位立體深遂的女性角色,一個在兒子重傷的噩耗與照顧孫女的慌亂底下掙扎前行;一個在抵達生命終點前,和長期關係緊繃的兒子踏上最後一趟告解之旅。
這些人於自己的戰場單打獨鬥,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以及「為什麼是我」的無語問蒼天,跌跌撞撞行至生命的轉彎處,才發覺關鍵在於人與人的連結,在於親眼見證柳暗之後的花明,在於再度將自己交付他人的瞬間。接著,我們會從破碎到新生的過程認清楚自己的生命依歸,命運做出的回應,唯一能改變的,只有自身看待現實、看待生活的角度。
為了景框之外的故事,《我們的藍調時光》的台詞有時很長,輕描淡寫講述某段沉重往事,有時很短,人物之間深層的愛恨纏繞、滄桑世故全數藏於其中。他養育兒子,三百六十五天不眠不休;他養育女兒,流過了和那片大海一樣多的淚水。悲劇往往是「對」與「對」之間的衝突,失望和傷害可能因愛而生,你我看著,同時得以理解互不相讓的原因,讀懂彼此傷害的理由,接受情有可原的遺憾。
編劇於隨筆集《此刻不愛的人,都有罪》寫:「成為大人,是從受傷的一方,變成給予傷害的那一方。當我們察覺自己傷害別人時,終於成為大人。」我們都是未曾排練的演員上了舞台,第一次為人父母,第一次為人子女,犯錯其實理所當然,傷害也非如此不可,否則一切快樂、幸福、成長便失去了意義。
由於生活如此沉重,更顯藍調的輕柔,最後一道鑿痕,訴說死亡代表一個美麗結束的機會。自從有記憶以來,盧熙京的爸爸從來沒有盡到父親和丈夫應有的責任,數度出軌,半瓶水響叮噹,更遑論賺錢養家。所以她的成長過程對其父充滿怨言,但在爸爸診斷出肺癌到離世的三年半期間,父女之間的心結戲劇性地漸漸解開。此段往事化為蔚藍小鎮的終章,真實世界的父女成了虛構故事的母子,長年的矛盾終於冰釋前嫌,但此次和解的對象,只有自己──「一個瘋女人,怎麼會懂得愧疚?」苦苦追問的真相何其平凡,而那身懷多年的秘密,不過是孩子未曾真正了解父母的人生與處境,只需要船艙小小一格窗戶,便寫盡了她的全世界。
《我們的藍調時光》是現實的,因為每個人的人生只有自己;它也是溫暖的,讓人看見生命的本質透光後竟如此美麗。
回到最初,有人悠悠感嘆,年歲增長並非毫無益處,愛過,恨過,痛過,錯過,哭過,笑過,穿梭於故事的裡裡外外,有所後悔,有所領悟,一切變得更加透徹,畢竟好好活著,擁抱當下,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會出現一百個月亮嗎?孩子應該生下來嗎?我願意傾聽她有多孤獨嗎?下輩子還願意和我當母子嗎?作為觀眾,我們無須相信,無須認同,但更多時候,這些提問讓更多有著相似生命經歷的人們感受到自己並不孤單。人性泰半處於灰色地帶,複雜亦單純,自私亦善良,同時擁有傷害與幫助他人的能力,同時存在光明與黑暗、最好與最不堪等無數面向,人們持續為此掙扎,因此沒有人是一座孤島,生活的力量正來自於理解和慰藉。
《我們的藍調時光》宛若上演於現實之中的童話故事,創作者以愛為核心,透過平凡偉大的故事,不落俗套地為這個世界添上美麗色彩。彷彿於此趟無法重來的人生旅程,靜靜告訴彼此,縱使前方路途遙遠,窒礙難行,沒關係,我們一起走。
全文劇照:tVN 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