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7

By 黃以曦

《沙丘》已是預言,亦是夢境

1965 年,美國作家法蘭克赫伯特(Franklin Herbert)的小說《沙丘》(Dune)出版,原著龐大複雜,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e)的改編電影很關鍵的一點在於耙梳出一部清晰又有效的劇本。電影很明確地將架構放在切分出的三個陣營來進行互動,包含位居主角的「亞崔迪家族」、作為反派的「哈肯能家族」,以及整個宇宙兵家必爭之地的沙漠星球厄拉克斯上的住民「弗瑞曼人」,除此之外還另有「貝尼潔瑟睿德」女巫組織。

亞崔迪家族原本在據地海洋星球卡樂丹過著富庶的生活,且在各星球間擁有聲望,但隨勢力擴大,皇帝指定要他們接管厄拉科斯,表面上說只有他們能維護該地的和平,實則藉著此舉激發哈肯能家族的怒氣,借刀殺人地由哈肯能來滅亞崔迪的威風,甚至一舉殲滅。

亞崔迪家族並非不知道這個算計,但也只能且戰且走。他們登陸厄拉科斯,一邊努力安撫在幾千年來已被蹂躪的人心,盡可能將局面帶到穩定的新常態,還要一邊提防哈肯能家族隨時會出手,星際戰爭一觸即發。

電影《沙丘》有著豪華到目不暇幾的卡司,依各陣營列為:

亞崔迪家族:奧斯卡伊薩克、「甜茶」提摩西夏勒梅、蕾貝卡弗格森(她同時也屬於女巫組織)、史蒂芬亨德森(「晶算師」一角讓人想起他在影集《開發者》中的角色)、「水行俠」傑森摩莫亞、喬許布洛林和張震。
哈肯能家族:史戴倫史柯斯嘉、《星際異攻隊》戴夫巴帝斯塔、《自殺突擊隊:集結》「波卡圓點人」大衛達斯馬齊連
弗瑞曼人:哈維爾巴登、《星際大戰外傳:俠盜一號》莎朗鄧肯布魯斯特(這角色在原著中為男性)、「蜘蛛女」辛黛亞
貝尼潔瑟睿德女巫:夏綠蒂蘭普琳

故事與人物關係軸線清晰了,電影就可放心地專攻《沙丘》最大的主角:即是沙丘本人──「厄拉克斯」。這個整個地表全為沙漠覆蓋的星球,環境惡劣貧瘠,有著致命高溫,人們必須穿著「蒸餾服」才可能行動;隨處是有高度感知能力的怪物「沙蟲」。但在幾千年後的未來,宇宙中最珍貴的物資,卻屬唯厄拉克斯可生產的某種香料,那是能啟發潛意識,攸關人類知識、貿易與存亡的重要物資。

加拿大魁北克導演丹尼維勒納夫,從2010年《烈火焚身》開始受到注意,後又有《雙面危敵》、《私法爭鋒》和《怒火邊界》等,更在《異星入境》和《銀翼殺手2049》後成為這幾年最受矚目的導演。丹尼維勒納夫擅長利用大銀幕的優勢,這意味著他對於「環境」在故事所扮演的角色之重視,那界定了電影的氣氛,甚至從隱到顯地指引了主人翁的命運。高規格視聽體驗,加上在有條理的劇本裡注入人性甚至詩意元素,讓維勒納夫的作品在商業或藝術上都甚為討喜。

《沙丘》最大看點在於電影捕攝了原著字裡行間透露的那個震撼性景觀;不同於銀河、黑洞和星艦等通常科幻設定,《沙丘》中隨天氣變換洶湧、「會吞噬弱者」的沙漠,比哪個人物都更作為故事主角;由此設定而來的各種配備、武器和生物之原創新鮮,亦令人著迷不已。

上個世紀 60 年代的故事,如今看來會過時嗎?有些太空歌劇的宮廷情節確實已顯陳舊或我們已無數次地看過類似東西,但那個世界/宇宙觀之廣袤無畏,仍是抓住人心的。丹尼維勒納夫也敏銳地善用「預言」、「夢境」等元素來發動故事的格局,由此搆上跨時代的共通性。

原著閱讀的樂趣許多正來自於其中神秘漂浮的氣勢,例如章節前常有如諭令或誓言的這類引文:「預言和預知──若問題還未得到解答,要如何檢驗以上兩者的真偽?試想:有多少預測是實際描述未來的『波形』?又有多少是先知打造未來以符合他們的預言?『預言』此一行為本身會造成多少和聲?先知看到的是未來,或某條脆弱的線,某處缺失或裂痕,而他可以用他的語言、他的決定加以擊破,如鑽石切割者刀刃一插,便能切開寶石……」小說《沙丘》的文學表現決定性地建構了一幢全新的科幻視野,不過該個世界本身的紋理已千絲萬縷到難以駕馭,以致於丹尼維勒納夫選擇用更強烈和巨大的視覺上的曠野感,去試著確保原著中那個魅影。

1984 年由大衛林區執導的《沙丘》改編電影《沙丘魔堡》,其失敗很可能就在於這個地方。其實,連大衛林區自己都抱怨連連、拒絕承認是自己作品的《沙丘魔堡》,並沒有那麼差,電影仍有著標準的林區美學,那種詭異昧祟的流動以及華麗夢境幽閉,可只是他將重點更多地放在那些宮廷嫌隙、那些人與人的交手,因此作為改編,與原著靈魂是略微擦肩而過的。

《曠世奇片之死》海報/IMDb
《曠世奇片之死》海報/IMDb

我更期待、也依然相信會是最好的《沙丘》改編,是一部沒能拍出來的電影,那是智利導演佐杜洛夫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在 70 年代開啟的《沙丘》電影改編計畫,這個過程在 2013 年的紀錄片《曠世奇片之死》(Jodorowsky's DUNE)有相當完整的敘述。並非因為紀錄片中提到的夢幻團隊(奧森威爾斯、達利、平克佛洛伊德,還有後來由此計畫遺澤繼續打造出《星際大戰》《異形》的頂尖技術團隊⋯⋯),而是因為佐杜洛夫斯基在描述並以分鏡圖呈現心目中的《沙丘》模樣並吶喊著「我只會找真正的精神戰士(spirit warrior)加入我的計畫」時,不懈地給出一種命運式的瘋狂和激情,而那確實潛藏地貫穿在原著,也確實是丹尼維勒納夫未能/要做到的。

但無論如何,丹尼維勒納夫的《沙丘》除了仍是進入法蘭克赫伯特的「沙丘」的一扇友善且方位正確的門,它作為充滿野心──以及或許更重要的,成功擄獲投資方信心(那正是佐杜洛夫斯基或許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的企劃,以致於可以像克里斯多夫諾蘭那樣簡直是無限上綱地在這個時代還堅持地貫徹最奢侈艱難的「大銀幕體驗」,光是在戲院裡覺得被沙淹沒,從而改變眼中看到的天際線、獲得陌生的身體觸知,一切就已是絕對的切題。

全文劇照提供:華納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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