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07

By 希米露

《鹿角男孩》的未來世代與混種家庭

《鹿角男孩》(Sweet Tooth, 2021)是由漫畫改編的八集電視劇,關於後疫情時代的人類生態與人際關係。對於身處 2021 年疫情中的我們來說,《鹿角男孩》彷彿是個預言/寓言故事,一方面在十年前預示生化研究室的實驗安全問題,另一方面則是描繪疫情後的人類世代與生存危機。

《鹿角男孩》改編自同名的 DC 漫畫,由加拿大畫家 Jeff Lemire 所繪,於 2009 年九月開始發行月刊,直到 2013 年的一月,共發行 40 集。電視劇版的《鹿角男孩》是由 Jim Mickle 導演,以溫暖可愛又積極樂觀的視野,描繪一個長了一對鹿角的男孩,在晦暗不友善又充滿危機的未來世界,冒險尋找母親的成長故事。

戲劇版的《鹿角男孩》共有八集,編劇將故事有條理又井然有序地分篇分章敘事,於是,雖然是多線式的角色與劇情,故事卻絲毫不紛亂難解,甚至每集幾乎都能自成一格,各自獨立為一個故事。

三個家庭的故事

雖然《鹿角男孩》的故事核心圍繞在格斯(Gus, Christian Convery 飾演),但是整部作品卻是關於三個家庭的故事。不過,《鹿角男孩》所描述的家庭,不是傳統的一對夫妻與一對子女的核心家庭,而是全新的組合。

這三個家庭分別以格斯、阿迪亞.辛格(Aditya Singh,Adeel Akhtar 飾演)、和艾咪(Aimee,Dania Ramirez 飾演)為核心,透過他們在疫情期間,被迫改變的生活方式,或是移動的方向,產生不同的人際聯繫,而組合出不同的家庭模式。可以預期的是,在第二季的結尾,有可能會朝向這三個家庭的重新組成與多元結合。

——————以下有雷,敬請謹慎閱讀——————

格斯的家庭

故事一開始,我們看到一個男人背著一個小嬰孩,正在遠離城市,往廣大的草原與森林邁進(電影是在紐西蘭拍攝的)。這樣的開場已經展現一組少見的家庭組合:單親父親與小嬰孩。

原來,這位父親在疫情剛剛爆發之際,趕緊背著小嬰兒,邁向黃石公園的森林深處,遠離塵囂,躲避疫情,保護嬰孩的生命。當嬰孩的帽子被取下時,我們還會知道,這位父親肯定用心良苦,不只要將孩子帶離疫情肆虐的人群,還要保護孩子免於社會的異樣眼光。

直到故事的最後一集,我們還會發現,原來這位單身父親,也就是格斯的帕爸(Pubba,Will Forte 飾演),並非男孩的血緣父親,而是因緣際會的代理照顧者。至於格斯心心念念還冒險遠渡上千公里找尋的母親,也不是血緣母親(雖然是格斯的生命創造者)。「家」的概念,在這組「父母與孩子」的關係中,有新的組合與連結。

格斯與他的父母親,不是尋常的家庭:兩個並非相愛也不曾生活在一起的男女,因為實驗室的意外,而取走剛創生的新型複合嬰孩(hybrid),母親獨自留下應付官方的摧毀行動,父親則趕緊背著孩子逃往遠方。

單親父親的養育

帕爸在森林建造他與格斯的家園,仿若伊甸園,自給自足、無憂無慮。帕爸懂得如何躲離危險,也有野外生存知識,才能照顧格斯健康長大。

雖然是個複合生物(人與動物的複合),格斯明顯還是人類,他能說話、能思考,除了身上多了一對鹿角的生物特徵之外,與人類並無二致。帕爸自製繪本,書寫許多小故事,在養育格斯之外,也教育他,讓他成為一位真正的人類小男孩。

只是,帕爸在森林的小屋,已經無法滿足逐漸長大的格斯,因為許多的閱讀與思考,讓格斯需要更多的答案。其中,他最想要知道關於自己生命的所有一切。不過,帕爸最無法給他的答案,剛好就是這題,因為帕爸腦中的家庭,還是傳統觀念的家──相愛的血緣父母與親生的子女。

在帕爸為格斯製作的童書中,有部他們時常閱讀的《頑童流浪記》(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 1884),這是部關於孩子與家庭的故事。

格斯的新搭檔

之後,帕爸終究還是不敵疫情,病毒逼得帕爸離開人間。格斯於是獨自踉蹌地生活在森林小屋。一年後,森林來了一位過去曾是美式足球明星的高壯男士湯米.傑柏德(Tommy Jepperd,Nonso Anozie 飾演)。

原本是著名的球星,傑伯德在疫情之後,因為厭惡莫名出現的新物種──複合嬰兒──,而選擇加入「最後人類組織(the Last Men)」,四處追殺複合孩童。冤家狹路相逢,就在傑伯德有點良心發現而離開後人類組織之後,巧遇格斯。兩人雖有不少誤會,但還是展開一場遠度千里的科羅拉多尋母之旅。

當格斯跟大個兒同行時,兩人偶而行走、有時搭車,就如同馬克吐溫的《頑童流浪記》,由一位黑人帶著一個十歲男孩,宛若一對父子,在密西西比河上漂流冒險。

有趣的是,格斯的新家庭,在旅途中擴大,因為他們遇上小熊(Bear,Stefania LaVie Owen 飾演)。在這組沒有血緣關係、性格迥異、又膚色物種各不相同的家庭成員間,每個人都曾經歷痛失家人的悲傷,但也都勇敢再次站起,大膽向未來前進。他們彼此花費不少時間,相互熟識與磨合,格斯、湯米與小熊之間,終究琢磨出家人的情感──互助、信任、相伴、與關愛。

艾咪的新家庭

曾經是心理治療師的艾咪,也在疫情期間,遠離原本的住處,來到城市中的森林中心──動物園──創建自己的新家園。她開始收留有動物特徵的混種複合嬰孩,養育也教育他們,讓他們跟真正的人類小孩一樣,能夠思考與學習語言。

在所有艾咪照顧的複合孩童中,以溫蒂(Wendy,Naledi Murray 飾演)最聰明、可愛且貼心。跟格斯一樣,她也最喜愛提出關於生命與起源的問題。無論是真正的人類,或是複合孩童,都同樣對於生命有本能的好奇,只是,一旦思及生命的本源,就會涉及到家庭的主題與觀念。

醫師阿迪亞的家庭

醫師阿迪亞沒有兒女,只有一心想要拯救的太太拉妮.辛格(Rani Singh,Aliza Vellani 飾演),她已經受到疫情感染,但是因為阿迪亞有來自貝爾醫生已經開發成功的疫情解藥,所以阿迪亞可以將太太藏在家裡,而不被社區的疫情魔人強迫燒殺。

只是,阿迪亞所擁有的解藥秘方,是取自複合兒童的腦液,於是需要獵取大量的複合兒童,才能持續採收兒童腦液,為太太製作源源不絕的解藥。不幸的是,地球上的複合兒童,已經被後人類組織追殺到即將殆盡,想要採收已經不易。

於是阿迪亞的太太被發現已經染疫,兩人馬上被社區公眾嫌棄,並且綁在一起準備燒掉。阿迪亞深愛太太,這是他們兩人創建的美好家庭,這是難得遇見的恩愛夫妻。不過,他們膝下沒有兒女。

《鹿角男孩》與《頑童流浪記》

在馬克吐溫的《頑童流浪記》,最讓後世討論的其中一個主題,就是「家庭」。當《鹿角男孩》在不同的橋段中,總會提到《頑童流浪記》時,應該可以想見作者對於「家」的觀念,有受到馬克吐溫的影響。

在《頑童流浪記》,主角哈克(Huckburry Finn)跟血緣父親住在森林小屋,但是哈克內心渴望自由,加上血緣父親有酗酒與暴力的問題,讓他始終想要逃離森林小屋,聽從內心的呼喊,朝向未知的世界邁進。哈克的身世,與格斯的有幾分雷同,只是,格斯的森林父親是位重視教育的好父親。

後來,哈克果然逃離森林小屋,來到密西西比河上的一個小島,遇見逃脫的黑奴吉米,兩人決定一起前往伊利諾州,那是反對黑奴的自由洲。途中兩人原本有不少意見不合,但是仍然相互扶持,吉米宛若父親地照顧哈克,而哈克也真心信任南方人不尊重也不相信的黑人吉米,並且待之以誠。

在《鹿角男孩》,陪伴格斯一路前往科羅拉多的如父成年男子,也是一位黑人。不過,與《頑童》不同的是,湯米是位雄壯的美式足球明星,是主流世界的一員。

2021 年的美國,已經不同於十九世紀的美國。《頑童》的故事是發生在南北戰爭之前的 1833-35 年間,在此之前,北方已經提出反對畜奴的觀念,也在 1833 年,於費城成立美國反奴隸制協會(American Anti-Slavery Society)。

人種與物種的相互尊重

在《頑童流浪記》,黑人吉米因為種族身分,受到輕視與排擠,但是哈克在旅途過程,逐漸熟識而化解對於吉米的偏見,不再視他為異類。《鹿角男孩》顯示的則是另一種人際鄙視關係。黑人湯米原本是位足球明星,也是最後人類組織的成員,是社會的主流價值;但是混種人類格斯,是主流社會不解且排斥的新異己。在湯米與格斯一同前行南方的過程,湯米才逐漸對混種人類改觀、認同、信任與疼愛。

無論是《頑童流浪記》或是《鹿角男孩》,都是關於認識他者與認同異己的故事。由歷史情境閱讀,《鹿角男孩》兩位主角的「黑人與混種人類」組合,是種認同異己的宣揚。即使主流與異己意見不合,不該無端仇視,而是貴在相互包容與尊重。

混種新家庭

於是,在意外的冒險旅程中,格斯、湯米與小熊逐漸組織一個互助關懷的家庭;艾咪於深居動物園時,也默默收留各類混種小孩,與他們共組家庭。

《鹿角男孩》中的孩子,看起來與監護人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卻有情感上的真誠互動。這種新的家庭組合,並非建立在血緣的連結,而是信任、認同、與互助。

雖然《鹿角男孩》的第一季戛然而止,停留在湯米與艾咪都被迫與混種小孩分離的狀態,但是,可以預見未來在第二季,湯米與艾咪將會聯手拯救困在阿迪亞醫生手中的混種孩子。而且,以阿迪亞醫生仁心仁術的性格,相信他會放手這些聰慧且能言語的異類小孩,並且找到為太太治療的新解藥。

未來世代的新人類

對於父母來說,再如何願意接受新思想的長輩,與下一代之間,多少還是會有代溝。而過去的千年,科技與生活的進步,都只是一趨一小步,雖有代溝或鴻溝,尚不至於是天壤之別。

但是在科技急速發展的今日,五年就能跨入科技潮流的下一代,父母與子女之間的代溝,以科技的進步速度來度量的話,幾乎是相隔四代甚至八代。於是,那些新生的孩子之於父母,就如同躺在嬰兒床上的詭異混種新人類,讓父母百般不解。

即使是如同小熊這樣的大女生,之於湯米,也是難解的青少年。小熊與她的解放混種新人類組織,同樣也是令長輩無法掌握又幾乎甘拜下風的新裝扮、新思想、與新行動。

與少女小熊同世代的孩子,湯米都難以理解了,更何況是格斯之後的混種小孩。根本就是未來的新異類。

接受異類不是新議題

不過,如同《頑童流浪記》在 1884 年,已經將誠懇互動與尊重異己,當作是與其他種族交流的主要法則,在 21 世紀的多元社會,異己的種類繁多,面對他們要謹記的法則卻依舊:認識、接納、認同與尊重。

在病毒肆虐的疫情世界,雖然病毒是人類的敵人,消滅人類的速度快不可追,但是人類最大的敵人,終究還是人類自己。在災難中,不信任、貪婪、怨恨、恐懼、背叛等人性弱點,被事件逼迫而不斷放大,使得人性的醜陋與善的光輝,產生極大反差。

鹿角男孩的愛與希望

還好鹿角男孩格斯,生性天真、溫暖、樂觀又積極,雖然隱約知道受人類厭惡,他多半還是以無所謂的態度,開懷地向前邁進。比起漫畫版的格斯,陰鬱而悲觀,充滿末世的憂愁,戲劇版的格斯讓我們看到愛與希望。

相信,在下一季我們一定能看到:格斯不僅能夠找到母親,他與所有的混種新孩童,都能被主流接受;而且,這些沒有血緣但互有信任與關懷的長輩與孩童們,也能共組溫馨的家庭。

全文劇照提供:Netflix
《蘇西的世界》:從少女謀殺案、放手心愛的人,到完成人生的夢想 - 釀電影
在我觀看《蘇西的世界》( The Lovely Bones, 2009)之前,一直以為這是個關於靈性成長的電影,以為故事的主題是自我如何面對死亡、如何放手失去心愛的人,以及各種關於死亡的可能解答。的確,故事最終能夠帶領我們一瞥生命的意義,不過若是想從《蘇西的世界》獲得生命與死後的答案,應該還是有不小距離。 比較讓人難過的是,原來《蘇西的世界》的整個故事是奠基在一個驚悚殘忍的悲劇──誘姦少女謀殺分屍案──於是主角 Susie Salmon(Saoires Ronan 飾演)在故事發展不到三十分鐘就已經離開人間,被封閉在一個看似寬廣卻沒有進退的靈魂暫留區。 《蘇西的世界》改編自 2002 年由 Alice Sebold 出版的同名原著小說 The Lovely Bones ,由《魔戒》的奧斯卡導演 Peter Jackson 以影像詮釋。2009 年電影版的《蘇西的世界》,由當年年僅 16 歲的 Ronan 主演,呈現受害少女的精神困頓與愛恨交雜的內心掙扎。除了 Ronan 之外,《蘇西的世界》還有 Mark Wahlberg 所飾演的心碎父親、Rachel Weisz 飾演無法面對傷痛只好逃離家庭的母親、以及 Susan Sarandon 飾演思想前衛開放的外婆。無論是導演或是演員,《蘇西的世界》肯定都是一時之選。 不過,整部電影表演得最好的角色,是由 Stanley Tucci 飾演的鄰居謀殺者,當年還獲得奧斯卡等大獎的最佳男配角提名。假如你已經在《蘇西的世界》完全被這位冷靜冷漠又心機莫測的謹慎殺手給說服,那你肯定無法聯想到,Tucci 在《穿著 Prada 的惡魔》( The Devil Wears Prada, 2006)中,曾經是陪伴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