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25

By 希米露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都市幽靈向死而生的覺醒

日劇《今際之國的闖關者》(Alice in Borderland)是 2020 年 12 月在 Netflix 上線的科幻驚悚戲,改編自麻生羽呂的同名漫畫。《今際之國的闖關者》(有些翻譯為《彌留之國的愛麗絲》)的漫畫自 2010 年開始連載至 2016 年,戲劇則只有短短八集,不過高潮緊湊同時感人醒世,第二季也已經預約開拍。

1. 《今際之國》名稱的來由

中文片名「今際之國」是直接取自漫畫題名,意思是「以今天為單位的國度」,因為在此國度的國民,必須通過參與遊戲與成功過關的方式,取得存活在「今際之國(Bordland)」的護照。護照上所標示的停留天數,取決於每個遊戲的難易度,假若今際之國的國民沒有持續參加新的遊戲,並且更新停留的天數,將會在護照到期之日,遭受發射自天空的雷射光穿入腦心,當場頭破噴腦而慘死。於是,今際之國也是個向死而生的殘忍奇幻國度。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的英文名稱是 Alice in Borderland,很明顯是取自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 1832-98)的《愛麗絲夢遊奇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1865)。除了「今際之國(Borderland)」之名是改自 Wonderland,連主角有栖良平(「有栖」的發音為 Arisu,由山崎賢人飾演)也是諧音取自 Alice。顧名思義,《今際之國的闖關者》就是關於有栖在今際之國的死亡遊戲闖關之旅。

漫畫中的有栖是個典型的中二高中生,人生沒有目標只剩厭世。戲劇中的有栖則是個已經大學畢業的啃老族,成天窩縮在家打電動,雖然家境優渥,相較於模範生般的優秀弟弟,有栖簡直一無是處,根本就是父親眼中不上進的大麻煩。於是當有栖與兩位死黨──苅部大吉和勢川張太──會面時,自卑且想逃避的有栖,總是寄情於幻想著躲入殭屍蔓延東京的異世界。

就在人山人海車水馬龍的澀谷街頭,三個社會魯蛇樂極生悲地因為一起意外,躲入廁所角落,並且莫名其妙越過結界,宛如《愛麗絲夢遊奇境》的愛麗絲追隨著兔子一樣,有栖、大吉、張太一同跨入另一個奇幻世界:一個看起來與真正的東京沒有兩樣,卻是一個迥異於現實的平行宇宙。在這空蕩蕩的異世界,雖然沒有有栖渴望的殭屍大隊於後追趕,卻不脫有栖渴望的死亡環伺。

三個好友
三個好友

2. 密室遊戲與都市叢林

今際之國裡的闖關遊戲,都是在東京市區的封閉空間,例如空屋大樓、植物園,或是「海濱」的別墅,而遊戲者在這些封閉空間中,會被賦予一項任務,成功通過者可以獲得居留權,失敗者則是當場被賜與慘死,再也無法回到真實的東京。

密室遊戲是 21 世紀的新興遊戲,脫胎於早期在遊戲機或線上的益智遊戲。2007 年在日本京都,35 歲的加藤隆生(Takao Kato)創造首座密室逃脫遊戲(Real Escape Game, REG),實體的密室遊戲自始開始流行,並且盛行於 2010 年間。每個實體的密室遊戲,都會有個預設的主題,例如殭屍、獵巫、連續殺人魔等等。遊戲時,一組數人進入,透過集體的腦力與體力合作,蒐集在密室室內現有的線索,拼湊出解開密室開關的金鑰,並且逃出密室。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就是以密室遊戲為單位,大約一集一項遊戲(除了最後是兩集的「獵巫」),每項遊戲都是不同程度的智力、體力、人性測驗。因為故事的設計是由《愛麗絲夢遊奇境》為基礎,於是遊戲的種類與難易度,都依據撲克牌的花色與數字來表示──花色代表遊戲類型,數字大小則代表難易高低。

漫畫封面
漫畫封面
  1. 黑桃(♠)體力的遊戲:身強體壯且手腳俐落的遊戲者容易過關。
    (第二集「捉迷藏」)
  2. 紅心(♥)背叛的遊戲:戲弄人心的狡詐遊戲,專攻心計,讓遊戲者之間的合作破裂,產生猜忌,以致互相殘殺。
    (第三集「躲貓貓」、第六、七、八集「獵巫行動」)
  3. 方塊(♦)智力的遊戲:善於推理的遊戲者容易勝任。
    (第五集「限時提問」)
  4. 梅花(♣)合作戰鬥的遊戲:必須透過遊戲者之間的互助合作,才能順利過關。(第一集「是生或是死」、第四集「向前奔跑」)

雖然第四集的遊戲「向前奔跑」,空間看似是在廣大的市區街道,但是實際上仍是封閉的空間,因為遊戲者的奔跑仍舊受到陸橋、堤防、車輛、與建築的限制。甚至,廣地說來,「今際之國」就是個封閉的空間,其國界範圍是東京市的 23 個行政區(綠色邊界圍繞的 23 個區),於是遊戲者不僅是置身於建築物、城市市區、也是個平行於東京現實的封閉空間。

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在這個封閉的東京市區,無論遊戲者身處何種遊戲,都是置身原始森林的弱肉強食之生死之戰,只有身強體壯、智力過人、狡詐機伶者,才有存活的機會。這是最原始的叢林生存原則,所有能夠在沒有文明庇護的生死戰鬥之下,仍舊好端端地存活者,無論是透過智力、體力、合作或是卑鄙奸巧,能活著就是贏家。

活著,就是目標;活著,也是希望,回到現實世界的希望。

3. 向死而生的人生態度

!!(以下有雷,建議看過影集再來閱讀)!!

當有栖還在現實的東京時,因為無法受到家人的重視與認同,也沒有自己的興趣與方向,對於人生沒有任何冀望,彷彿行屍走肉(都市裡的殭屍),成天邋遢地窩在家裡打線上遊戲,是個典型的東京魯蛇啃老族。

沒有人生目標,且毫無自我成就,生命對於有栖來說,幾乎沒有意義。「活著」只是一種無奈的狀態,即使想奮鬥,成功的門檻卻太高太遙遠。這是漫畫作者麻生羽呂對於 21 世紀年輕人的觀察,都市與資本主義的文明生態,已經讓許多東京的年輕人,在沒有希望卻又安全安逸的環境中,逐漸失去生存與奮鬥的目標與意義,而成為漫遊都市的活殭屍。

植物園中的野狼
植物園中的野狼

然而,進入「今際之國」後,雖然是相同的城市,卻有不同的生存準則,資本主義的文明社會講究的是名利地位,只剩生死競爭的今際之國要求的卻是原始的生存本能──體力、機智與奸巧(有時則需加入合作需求)。換句話說,今際之國是個道道地地的都市叢林,有野獸(黑豹)、有森林(植物園)、有殺人怪獸(馬頭人)、有密室淹水(第五集的「現實提問」機智題),必須上下爬坡、東奔西跑,也有源於人性最原始的猜忌之心。

4. 生命是許多犧牲的積累

在這原始的都市叢林,任何一點閃失,就得慘痛地付出生命為代價,輸與贏之間就是一條生命。不過,就在這生死輸贏的極端生存條件驅使下,有栖的存在感終於被激發,腎上腺素也終於被啟動,透過一場又一場的生存遊戲醞釀,有栖產生堅定的求生意志與生存鬥志,尤其是在兩位自幼一起嬉鬧、成年一起魯蛇的大吉與張太,都決定犧牲自己,讓更擅長以機智克服智力與心機遊戲的有栖,成為找不到羊群的野狼之後。

在第三集的「躲貓貓」遊戲,親身經歷摯友的死亡,讓有栖第一次確實地意識到,活著的個體,不只要面對眼前各種挑戰的死亡威脅,也同時要感激那些曾經自我犧牲而留給他人後路的無名英雄。為了這些前人為後人留下的生存機會,有栖總算變得懂事,明白感恩他人,以及為他人奮鬥的意義。

海濱創造者瘋帽子
海濱創造者瘋帽子

此時,有栖的生命不僅屬於自己,也屬於一個看不見的群體,一方面連結著摯友大吉與張太的共同意識,另一方面也連結著那些在每個遊戲中參與的犧牲者。在第一集的「是生或是死」,如果不是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心急開錯門而被雷射穿腦而死,就不會有後來有栖解開謎題的參考準則;在最後兩集的「獵巫」遊戲,如果沒有張太與大吉的犧牲,有栖就無法理解「海濱」的武派領袖粟國杜園(青柳翔飾演)因為誤殺摯友瘋帽子(金子統昭飾演),而身陷極端自責心痛、且想毀滅一切。當然,也就無法拯救整個海濱的殘殺悲劇。

5. 感激與奉獻是活著的必要

在每場遊戲,被犧牲的人,間接都是奉獻自己的生命來成就生存者,或是換取更多人的更大利益。有些被犧牲者,是非自願死亡;但是也有些犧牲者,是自願奉獻生命,以換取他人或大眾的生存。

張太與大吉,就是認定有栖是三人中最有機會解開今際之國之謎的絕佳人選,於是選擇犧牲自己的生命,成就有栖,讓受困於今際之國的無辜者有機會回到真實世界。而瘋帽子(也是取自《愛麗絲夢遊奇境》的著名角色)也是有意識的自我犧牲者,目的是希望平息「海濱」的派系之爭,讓粟國杜園不再掙扎於武派與瘋帽之間,同時維持「海濱」的秩序。換言之,瘋帽子明明看似最接近回到現實的機會(因為他是回到現實的第一號人選),卻在即將成功之際,決心犧牲自己。看似強辭奪理又佔盡利益,瘋帽其實充滿大愛情操(創造「海濱」與製造「回家的幻象」,也是出自同樣的大愛)。

機靈矯健的宇佐木
機靈矯健的宇佐木

讓有栖體會到奉獻精神,除了來自摯友的犧牲之外,也有宇佐木(土屋太鳳飾演,日文發音 Usagi 即諧音「兔子」)的引導。剛開始,有栖無法接受摯友的犧牲,再度陷入自怨自艾、自我放棄、自我放逐,墮落到躺在馬路上等待死亡降臨。但是全身充滿活力又矯健靈活的宇佐木出現,教導有栖生存技巧,為他講述自己父親的故事,也在第四集的「向前奔跑」與有栖互助合作,透過善念助人的行動,讓原本奔向死亡的錯誤決定,反而變成起死回生的意外成功。

第四集可謂有栖精神成長的關鍵轉折,透過宇佐木的引導,有栖轉化在第一集到第三集,以自私為生存原則的態度,意識到珍惜自己的生命,並且願意以自我奉獻,貢獻自己的才華(在第五集解開「限時提問」,讓隊友免於在水中觸電死亡),甚且在最後一集以「同理心」體會粟國失去瘋帽子的心痛,並以此為出發點,解開「獵巫」題帶來的大屠殺。

6. 由城市幽靈到生命覺醒

如同《愛麗絲夢遊奇境》是場小女孩的自我成長與認知之旅,有栖的「今際之國闖關之旅」亦然,是一場有栖(Arisu)的成熟之旅──由自怨自艾、無情自私的彼得潘,逐漸蛻變為感恩生命與奉獻自我的成熟大人。

經歷摯友的犧牲,有栖理解到自己的生命是來自於他人的奉獻,於是,活著的人不僅要心存感激,還要更努力地好好活著,甚且還得運用自己的才能,奉獻自我,為他人的生存繼續努力且不斷奮鬥。

自暴自棄的有栖意會到生存的意義。每個擁有生命的社會生存體,都不該任性地自我揮霍,而必須理解自己身處於人際網絡的互助系統中,除了必須珍惜自己的生命,為自我負責,還應當感謝隱藏在系統下的社會互助,也樂意為他人奉獻與犧牲。

經歷「今際之國」的生命體驗,有栖不再是影集一開場的魯蛇啃老宅男,而逐漸轉變為認同自我、足以發揮自我、且願意奉獻自我的「群體中的個體」。有栖總算不再是抱著鍵盤的封閉酸民,也不是寄居文明的都市幽靈。

這是《今際之國的闖關者》最成功之處,也是漫畫創作者麻生羽呂的智慧,透過許多城市年輕人所熱愛的遊戲機制,讓他們體會被死亡追逐的恐懼,激發向死而生的生命覺醒,改變一個原本只有抱怨且只想佔便宜(對自己的父親賣乖佔便宜)的年輕人,懂得奉獻助人的精神,而願意融入群體,一方面感激他人的奉獻,另一方面也奉獻自我的才華。

活著就是希望,因為只要活著,就能夠綻放自我的光芒,為自己也為他人創造未來。

水雞絕對是《今際之國》的另一大亮點
水雞絕對是《今際之國》的另一大亮點
全文劇照提供:Netfl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