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11

By 沈薏寧

《妄想代理人》:逃避也許無用,但未必總是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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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一月初,《逃恥》(逃げるは恥だが役に立つ,2016)的特別篇才剛在日本進行了睽違四年的播出,而同一時刻在台灣,今敏生前唯一的電視動畫作品《妄想代理人》以不剪片首片尾連播的方式,在大銀幕上映。不得不說這樣一個單純的巧合實在耐人尋味。如只就劇情本身言,《妄想代理人》倒稱不上是一部特別晦澀的作品:以人氣玩偶瑪洛米(マロミ)的設計師鷺月子(聲優:能登麻美子)為首個目標,犯下一連串看似隨機傷人事件的謎樣罪犯「少年球棒」(少年バット),事實上是鷺月子本人為逃離交稿在即、隨名氣而生的網路霸凌等種種壓力,轉而將自己形塑為受害者所創造出的妄想。而不僅是鷺月子對少年球棒有所依託,所有招致了少年球棒攻擊的角色亦然。由此,少年球棒便在眾人餵養的妄想之下愈長愈大,引領整座城市步往失序邊緣。

這樣的劇情發展似乎昭示著,假如將「逃避可恥但是有用」這個片名的重心稍加翻轉,就成了《妄想代理人》所欲表現的主軸──逃避雖然有用,但終歸可恥。

但果真如此嗎?也許在真正進到這個問題之前,我們該先檢視的是《妄想代理人》如何呈現這些角色眼中的虛實交錯困境。共計十三話長度的電視動畫在上映時被切成了前篇和後篇,斷點處落在第七話,絕非只是為了取其中點。因為就是在這一話裡,負責少年球棒事件的刑警搭檔識破了少年球棒的真實身份是鷺月子所編的謊言──或說她的妄想。於此再回頭看整部前篇(1-7 話)的架構:每話分別對應一個被少年球棒攻擊的角色,每個角色各有其揹負的壓力;隨著他們在精神上被逼入臨界點,想要「停止這一切」的念頭召喚少年球棒作為「代理人」出現,球棒高揮一擊解放了角色的痛苦,也暫時畫下每話句點。

就敘事角度而言,這樣的編排可說是整齊明確,在氣氛調度上亦吊足了情節的懸疑性。每一話在形式上既作為個別的單元劇,細緻刻畫角色內心的同時也連帶一步步地使主線明晰。不過,這同時意味著一旦少年球棒的真相被揭開,觀眾勢必要問那接下來呢?接下來還能有哪些花樣等著他們?畢竟,對任何一部稍加符合古典敘事結構的作品來說,無論中途的發展如何蜿蜒曲折,最後都勢必收束在真相大白、一切目的與衝突皆被完滿解決的一刻。進一步地說,倘若只看前七話的發展模式,那麼這部作品在本質上,很可能仍然只和一部稍微深入挖掘角色犯罪心理的刑偵片無異。

這也就是為什麼,第七話一結束,儘管已知少年球棒是妄想出的產物,實際上存在的少年模仿犯在獄中自殺,二位警官遭到解職──在這情節張力達到最緊繃的一刻,今敏卻在接下來一連三話突兀地插入看上去像游離、獨立在主線之外的單元故事。本已似被擰成一條線的因果敘事,在此又重新被鬆了開來。除了「少年球棒」持續在故事中登場這點,第八、九、十話的存在簡直再次打亂了觀眾在前篇有跡可循的劇情走向中,逐漸穩定建立起的自信,是對豬狩警官辦案期間一再說的「肯定存在某種因果關係」這番話,最直面的駁斥。

退至後設視角上看妄想與現實的相存相生

回顧整部《妄想代理人》最一開頭,各種道歉、抱怨與卸責的對話充斥於城市各處,映射出在壓力之下人人想要逃離的社會現實。將此焦慮推到極致,則確實不是傷人、便只剩下自毀一途。相一對照,第八話〈和樂融融的家庭計畫〉(明るい家族計画)竟是整部動畫中玩梗最多、基調最輕鬆溫馨的一話──這自殺三人組甚至就像是《東京教父》(2004)中,同樣奇怪的三人組的黑色喜劇版本。

如果前篇的少年球棒「受害者」們都可以被側寫出某種相似的原型,三人組恐怕是這當中的例外。縱觀整部《妄想代理人》,只有他們擊退少年球棒的結果達成得最為徹底,身心上皆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之所以有此成就,卻正是因為他們一心求死,主動迎向少年球棒,才使得追捕者與被追者的立場由此產生對調。但另一方面,從三人組可以看見跳軌自殺的已死之人、惡作劇入鏡路人的照片卻嚇壞路人的插曲,以及種種「沒有影子」的鏡頭特寫,又暗示了三人其實早在一開始就已死去,還始終未曾察覺真相,直到死後也持續在他們「尋死」的道路上。彷彿就像在說:連死亡都無法阻止人們想要逃離的痛苦焦慮,更終結不了妄想與現實早已混雜難辨的結果。

然而觀眾又該如何看待這份荒誕性?我想,這正是《妄想代理人》在表面上的「逃避可恥」之外,真正要處理的問題。從這一話開始,整部作品彷彿就此後退一步,將視角拉至後設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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