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05.17
By 文字裡的貓
我記得,我的身體裡有子彈也有花──以電影回望那年光州
編按:一九八〇年五月,光州民主化運動爆發。身處於全斗煥政府的獨裁專政時期,社會氣氛肅穆,當時正值青春的朴贊郁並未投身運動,看著身邊的人參與示威,有的被抓,有的被關,身在其中的無力感讓他開始反思,並以另一種形式來替這段記憶做見證。
自早期短片《審判》(Judgement,1999)到知名的「復仇三部曲」,朴贊郁隱隱地放進當年的光陰片刻,讓影像在場,渲染出形體。
曾遭人為埋沒的光州運動,朴贊郁未在電影裡明說,而是將那些抗爭的、流血的、哭泣的、堅定的、死亡的人們安放於背景,用自己的方式持續發聲,而當代許多的韓國電影/書籍/攝影作品中,也不乏有創作者透過藝術,來重返這段(不)存在的歷史,一次又一次地回頭,從國族歷史的暴力中探尋自由的邊界,並向未來的正義持續探問。
《釀電影》將於六月發表新刊「男人,女人,蟲:朴贊郁變形記」,以卡夫卡為引、朴贊郁為題,嘗試揭示百餘年來的制度壓迫下,人類命運般地墜落,以及人之所以為人的荒謬本質:每一次意圖秩序的努力,都將引往疏離與異化,而卡夫卡與朴贊郁沿著這條脈絡前行,以一個又一個「非人」的身體,揭穿世界的道貌岸然——當世界已是一場無始無終的怪胎秀,電影不再提供庇護,我們更願意揭開現實殘酷的傷疤,透過文本、影像與表演,探問存在的悲劇性、並在變形之後,再次追問:在這個無法成為人的世界裡,什麼才是成為人的意義?我們又該如何追回成為人的、屬於人的靈魂?
而其中潛藏於朴贊郁創作敘事底下的一道重要脈絡,便是他在大學時期經歷過的「光州事件」。是以,《釀電影》也將於五月推出官網專題【我記得,我的身體裡有子彈也有花——以電影回望那年光州】,望從光州事件出發,回望韓國與台灣的民主進程,並延伸至運動中經常被遮蔽的主體,這些或許不在紀念碑上,卻在真實的縫隙中發聲與求存的女性、基層運動者⋯⋯
【我記得,我的身體裡有子彈也有花——以電影回望那年光州】專題閱讀|請由此

《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電影劇照/Giloo 紀實影音 提供
「在尊嚴與暴力共存的世界,每個角落、每個世代,都很有可能出現下一個光州。」——韓江(한강)
一九七九年末的韓國,軍事獨裁者全斗煥發動政變奪權,後宣布戒嚴,韓國民間發起一系列民主示威運動。一九八〇年五月十七日,全斗煥政府命軍隊在光州暴力鎮壓參與運動的學生與民眾,短短十日,事件最終以政府奪回全羅南道廳落幕,此次鎮壓所造成的傷亡人數,迄今未有明確數字。
這一場被稱為「光州事件」的抗爭運動,是韓國邁向民主化最為關鍵的一步,亦對八〇年代亞洲的民主化浪潮產生重要影響。迄今,韓國社會仍持續為過往的歷史進行清創,二〇二四年,韓國作家韓江獲頒諾貝爾文學獎,他以溫柔作為刀刃,堅定地劃開國家的傷疤,要讓膿血汩汩流出,直到血沒了,眼淚也流光為止。
韓江的《少年來了》(Human Acts,2014)以七個故事、七個篇章,集結這段韓國歷史上最具爭議的群眾受難影像,並跳脫時空隔閡,帶領讀者進到每一個獨立角色的私密空間,讓我們正正身處於國族傷疤之中反覆端詳,並透過觀看來對自我、對社會探問:我們究竟是誰?我們為何在此?我們想要追尋什麼樣的未來?

《華麗的假期》電影劇照/劇照來源:MyVideo 影音
讀《少年來了》會有一種溫柔的錯覺,當讀者走進文字、成為角色,當我們朝著眼前晃動的殘影定睛一看,會發現所有人皆七孔冒血,手裡緊握自己的心臟,佇立在歷史流過的地方,朝你望過來。
如開篇〈雛鳥〉寫的是永遠留在現場的少年;結篇以〈往花開的地方〉為等不到少年回家的媽媽進行一場數十年後的追憶,故事裡的角色與現實中的我們,已經死去的他們與仍然活著的我們,透過書寫來彼此回望,是過去不只是為了記得,更是為了其後,是韓國從浴血歷史邁向未來仍有所希冀,遂選擇不斷往返。
這是轉型正義之必要,對於歷史的理解與記憶,《少年來了》不以文字渲染恐怖,而是在混亂中找到堅定地、誠實地站在此地的書寫方式,讓我們從子彈下「復活」,用倖存的記憶揹著重生的靈魂,走向下一個花開的地方。
書中,韓江自述寫道:「那段經歷就像是一場核災,附著在骨頭與肌肉裡的放射性物質,留存在我們的體內數十年,並且讓我們的染色體變形,將細胞變成癌症來攻擊我們的性命,就算死掉或者火化後只剩下白骨,那些殘留物也不會消失。」所以我們書寫,我們創作,我們記錄,反覆檢視痛苦恐懼與威權暴力,接著保留歷史帶來的傷痕,喚回遲到的正義,再望向未來。
因為一切已經發生,所以我們有話要說──就算被子彈穿過身體,被威權縫住嘴巴、鞭笞靈魂,我們依舊要說。

《薄荷糖》電影劇照/劇照來源:MyVideo 影音
➀ 《薄荷糖》(李滄東,2000)
《薄荷糖》以火車的倒退分別記錄下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風暴、一九九〇年代炒股過熱,以及一九八〇年代的韓國民主化運動,並以小人物的生命倒敘,側面照見韓國近代社會事件是如何影響且導致人民集體的心靈毀滅,甚至一個個墮入向虛空吶喊的巨大黑洞裡無法離開。
當主角金英浩跟著軍隊,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參與光州事件的鎮壓行動,並誤殺了一名女學生──這從此成為英浩的心魔,且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帶著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的身分,再也沒有離開過那天的黑夜,直到命運被時代碾壓,薄荷糖碎了滿地。

《1987:黎明到來的那一天》電影劇照/劇照來源:MyVideo 影音
➁《1987:黎明到來的那一天》(張俊煥,2003)
如果說一九八〇年的光州事件是民主化的開端,那麼一九八七年的六月民主運動,才讓我們看見了獨裁者終會倒下的希望,而電影除了關注參與社會運動的學生與民眾,也觸及到了其他面向,揭示出時任政府官員的權力勾結,以及權力底下暗湧的人性黑暗面。
六月民主運動,是由光州事件後被捕的學生遭凌虐致死,以及一九八七年參與示威的學生遭催淚彈擊中後腦勺不幸死亡而引起的大規模抗爭,這場運動迫使獨裁政府發布六二九宣言,同意進行民主改革的相關措施,最終促成韓國民主化運動走向成功──當歌曲響起,黎明終於到來。

《殺人回憶》電影劇照/劇照來源:MyVideo 影音
➂《殺人回憶》(奉俊昊,2003)
《殺人回憶》劇本原型出自韓國華城連續殺人案,電影以一九八六年作為時代背景,講述兩位警探調查接二連三的女性姦殺案。雖此案與光州事件未有直接關係,後者卻間接地改變、影響了前者追緝兇手的態度與破案速度,如警察對嫌疑犯的暴力虐待,軍警隊調度至別地鎮壓運動示威者,隱約地證明著在連續殺人案背後,光州事件依然「在場」,如電影結尾最後一場戲,主角望向鏡頭前的觀眾,似乎是在等待真正的兇手回望——他依然在場,我們也依然在場。

《華麗的假期》電影劇照/劇照來源:MyVideo 影音
➃ 《華麗的假期》(金智勛,2007)
「華麗的假期」是全斗煥向陸軍下達的武力鎮壓行動代號,電影本身也聚焦在光州事件的血腥暴力,和人民追求民主價值的聲音。
電影完整記錄了光州事件的十天,從逐漸擴大的示威遊行,到軍隊進駐光州、開始毆打市民;示威再擴大,軍隊開始屠殺人民;最後,軍政府重奪光州成立臨時政府。每一灘血,每一道吶喊,每一次倒下,每一場死亡,暴力皆無所遁形,而直到今日我們仍問著:在這塊土地上,還要有多少人因抗爭而死去,才能換得明日的和平與自由?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電影劇照/劇照來源:MyVideo 影音
➄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張薰,2017)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改編自真實事件,透過漢城(首爾)的計程車司機,以及記錄此事件讓軍政府暴行得以廣傳於世的德國記者彼得的視角,眾人才得以看見這段不見光的殘忍殺戮與事件真相。
在此作播出之後,確實讓更多人看見人民遭遇暴政將付出的代價,尤其,電影不只喚醒南韓的國族記憶,所有曾經經歷過暴力鎮壓歷史的人,都能有所共鳴。而我們也從電影中凝聚「追求真相」的聲音,討論起轉型正義的必要:面對從未真正瓦解的威權體制,未來的我們,仍要持續還給那些無故死去的人們遲來的正義。

《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電影劇照/Giloo 紀實影音 提供
➅《光州事件之謎:誰是金君?》(姜相宇,2018)
紀錄檔案的留存必要,並非是為了唯一真相,而是從一個事件中,讓觀者看到聲影作為反抗,提供權力之外的敘事聲音之存在空間,並探往未來。
紀錄片不同於虛構影像,更像是以攝影機重返事件現場,重新搜集並梳理,讓影像成為身體,訴說自己的故事;紀錄影像開啟了一道大門,在追尋「金君」的同時,我們也走回光州事件至今未能言及的空白之處,填補進部分的真實,和許多倖存者的聲音。
部分劇照提供/Giloo 紀實影音
部分劇照來源/MyVideo 影音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釀電影》五月專題|「我記得,我的身體裡有子彈也有花──以電影回望那年光州」主視覺。
「在尊嚴與暴力共存的世界,每個角落、每個世代,都很有可能出現下一個光州。」——韓江(한강)
《釀電影》將於六月發表新刊「男人,女人,蟲:朴贊郁變形記」,以卡夫卡為引、朴贊郁為題,嘗試揭示百餘年來的制度壓迫下,人類命運般地墜落,以及人之所以為人的荒謬本質:每一次意圖秩序的努力,都將引往疏離與異化,而卡夫卡與朴贊郁沿著這條脈絡前行,以一個又一個「非人」的身體,揭穿世界的道貌岸然——當世界已是一場無始無終的怪胎秀,電影不再提供庇護,我們更願意揭開現實殘酷的傷疤,透過文本、影像與表演,探問存在的悲劇性、並在變形之後,再次追問:在這個無法成為人的世界裡,什麼才是成為人的意義?我們又該如何追回成為人的、屬於人的靈魂?
而其中潛藏於朴贊郁創作敘事底下的一道重要脈絡,便是他在大學時期經歷過的「光州事件」。是以,《釀電影》也將於五月推出官網專題【我記得,我的身體裡有子彈也有花——以電影回望那年光州】,望從光州事件出發,回望韓國與台灣的民主進程,並延伸至運動中經常被遮蔽的主體,這些或許不在紀念碑上,卻在真實的縫隙中發聲與求存的女性、基層運動者⋯⋯
【我記得,我的身體裡有子彈也有花——以電影回望那年光州】專題閱讀|請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