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13

By 釀電影

幸福何所謂?──談《心之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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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沈乃慧

《心之所歸》(A Fortunate Man)是一部 2018 年的丹麥電影,偶然地出現在我的 Netflix 觀看選單裡,點選它是因為那是一個無聊的午後,一張以北國雪山為背景,一對相互凝視的男女執手於黃緑山徑的電影海報吸引了我,非常阿爾卑斯山的浪漫情調,原以為是一片動人的愛情故事,但看完後才知道完全不是如此。電影中的語言丶演員的表達丶影像拍攝方式和熟悉的好萊塢風格截然不同,而另一張海報上陰鬱幽黯的男主角身影和片名恰成反諷和對比,暗示著這個「幸運兒」並不快樂。

這部電影雖然故事情節高潮疊起,讓人一路追完,看完後卻彷彿蒙上一層淡淡的愁緒,久久不能散去。這部電影有很豐富的文化宗教意涵,對於文化迥異如我們的東方觀眾並不容易了解,其實電影取材自 1917 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丹麥作家亨利克.蓬托皮丹(Henrik Pontoppidan,或譯龐陶普丹)最重要的作品 Luke-Per(Lucky Per),又譯為〈幸運者阿貝〉(註1)。這本小說也是 Pontoppidan 現今在台灣唯一的中文譯本,就立在我的書架上多年,記得曾經匆匆略讀,而今以不同的面貌再次相遇,頗感震撼。

這本小說在 2004 年被選入《丹麥文化經典》(Danish Culture Canon)中,被認為最能解釋 Pontoppidan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原因,因為它完美地描述了丹麥的現代生活。我們台灣觀眾可能不能理解丹麥人有什麼特別,尤其面對著英德法等歐洲強國,他們如何看待自己?Pontoppidan 的小說讓我想起另一位和他同名的北歐作家:挪威的易卜生(Henrik Ibsen),他們似乎有同屬斯堪的納維亞的強烈心理連結──丹麥和挪威都是小國,同處於歐洲邊緣的位子,面對英德法強權,常有既自傲又自卑的矛盾心態,他們自豪於自己的獨特文化,卻又不得不承認歐洲大國的巨大影響和自身文化的渺小。在電影中,主角彼爾曾經對他的猶太未婚妻雅各貝說過,他覺得他像一個地下的精靈(a Troll)偷偷地混進人間,因為無法忍受世間的陽光與溫熱,所以只好又回到原來的地下巢穴。這個地下精靈的意象在 Pontoppidan 書中原是雅各貝的想法,她不只比喻自己,也比喻了所有的丹麥人。Trolls 是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中長相醜陋、愛惡作劇又令人討厭的地精山怪,身形大小不一,有巨人也有侏儒,在北歐的商店常常可以看到各式山妖玩偶展示,古怪有趣。Trolls 山妖不僅在此書中出現,易卜生的名劇〈皮爾金〉也有一段主角在森林遭遇 Trolls 的情節,而 Pontoppidan 在此書中藉著雅各貝的口説將丹麥人比喻成 Trolls,她說:

他(彼爾)…是真正的丹麥人,碧眼而畏屈的靈魂,毫無熱情的丹麥國民,那種丹麥國民,面對太陽時,不禁會打噴嚏,到了傍晚時候才真正回復氣力。就在小丘陵上凝視黃昏的雲彩,彷彿到了夢幻世界遊樂,如此來安慰或提昇靈魂,與地中精靈毫無差異,他又像是(那些只會)冥想⋯(而)四肢無力的矮人族一般,雖然能夠聆聽小草的生長和花朵嘆息的聲音,但當雄雞啼叫時,他馬上會消失到洞穴裡。
(〈幸運者阿貝〉,頁 238)

Pontoppidan 用這些無法面對太陽的山妖嘲諷無法適應時代變遷的丹麥人。這些山怪異於常人,具有才華殊能,能夠聆聽小草生長和花朵嘆息的聲音,卻害怕溫暖與陽光,終究無法避免逃回陰黯地穴躲藏的命運。而當今的丹麥人也一樣,在科學改變世界的時候,他們惶恐不安,縱有獨特精緻的文化底蘊,卻懼怕改變,無法適應新時代,只願意眷戀陰冷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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