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2

By 釀電影

釀私信:王安琪 ╳ 黃曦 #2「毫無預警的」

編按:此次「釀私信|演員 & 編輯生活對寫」為演員王安琪、編輯黃曦為期一年的書信對寫,始於安琪的「2023 Marriage Projet」,嘗試在一年的書寫裡,紀錄自我之於劇場/電影/生活的思辨。


安琪晚安:

我現在正在開往花東的長途夜車上,過了將近一個月,再次翻讀妳的信件,其中「毫無預警」這個詞留在我腦海中很久。上一次見面之後,我正在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裡。

妳說妳不演了。我想我是不再逞強,或是要少點追逐了。

在開始這份編輯工作之前,我待過幾個地方,片場、劇場、當代舞團⋯⋯第一個是片場。在第一支長片的片場裡,我經歷了第一次面對熱愛的電影所招致的運動傷害。當時,我覺得是電影傷害了我。我決定離開,兜轉兩年,又回到電影裡面,似是抱著一種「即使我可能有點恨它,但我沒有其他更加喜歡的事了」的心情回來的。

幾個月前,我再次迎來了新的運動傷害。物理的、非物理的都是。

這份運動傷害,是我希望自己能夠被喜歡,也是因為這一次的運動傷害,我才明白上一次不是電影傷害了我,上一次是我傷害了自己。為了想要更靠近電影,為了想要一直被人喜歡,去年下半不間斷地觀影與寫作。結束之後,卻找不回生活了。

稿債太多的時候,我會把每一篇稿的 deadline 寫在便條紙上,貼在家門口。如果想踏出門,就非得要交出一篇稿、撕下一張便條紙才行,戒掉這個病態的習慣後,回頭看看真的有點驚悚;)

稿債太多的時候,我會把每一篇稿的 deadline 寫在便條紙上,貼在家門口。如果想踏出門,就非得要交出一篇稿、撕下一張便條紙才行,戒掉這個病態的習慣後,回頭看看真的有點驚悚;)

這讓我想起 19 世紀的法國詩人 Arthur Rimbaud 寫在 1871 年 8 月 28 日的日記:

一年前我離開了平常的生活,我一直被囚禁在阿登省這個難以形容的小城裡,見不到一個知心朋友,在卑賤、愚蠢、執拗、神秘的創作中沈思著,用沈默應答各種問題,去回覆各種粗俗、惡毒的斥責,表現出無愧於自己尷尬地位的樣子。

在睜開眼睛與閉上雙眼的時候,想的都是關於寫作的焦慮。還沒有寫的焦慮,寫出來卻覺得不好的焦慮,寫不出來的焦慮。這些擔憂,終歸是我害怕自己其實不夠聰明,或是害怕自己退步,接著就會被淘汰,而淘汰的終極是丟棄。

但真的會有人因為妳不夠好,就不愛妳嗎?我當然知道答案是「不會」,但說服自己練習去相信,才是一件最困難的事。不知道年輕時的妳有沒有過相同的困惑。

最後,想和妳分享一件近期發生的毫無預警的事。

元旦後的一天休假,我和朋友一起去了基隆,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只是跟隨著一個人的腳步,應該需要足夠的相信。但我很相信這個人,聽起來好像很盲目,他是我不久前才認識的朋友。我們在一個工作場合碰到,幾天後才發現我們三年前就在網路上認識。三年前,他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我的大頭貼是哪部漫畫,我說「是淺野一二〇的《虹之原》。」對話就這樣結束,我也刪除了交友軟體。三年後再次遇見對方,才發現他以前常去我當時打工的書店用電腦,休假時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去同一間溫州街的咖啡店讀書。

走在一座通往寺廟的山路上,旁邊發著光的岔路一直很吸引我。

走在一座通往寺廟的山路上,旁邊發著光的岔路一直很吸引我。

暫停了三年的對話再次開啟了。我們開始相約在幾個下班後的夜晚一起晚餐、散步,偶爾夜晚趕稿,他就輕巧地坐在我對面的位子上讀書。這樣的緣分像是毫無預警,卻又像被安排好的。我感到無比喜悅,但同時也深怕自己哪天仍然會成為一座荒塚,而屆時曾經堅信會堅頑如鐵的事實,也終將成為棉花,我又會再次感到孤獨。

我一面為此感到憂慮,另一面又為了正在重建生活的自己感到幸運。重建生活在編輯工作上是很好的釋放,偶爾沒有太多的思考,就只是單純地走著很長的路,沒有要去的地方,反而開展了更多的思考。

我們還沒有一起去看過電影,見面時他也不會主動過問我的寫作狀況,這一切都讓我覺得舒心。偶爾幾刻,我都想開口和他說謝謝,謝謝沒有意圖的關係,還有單純地走路。而沒有意圖、沒有思考,也是我所希冀的生活的一部分,以及在電影之外,我依然想要找到一個,可以熱愛自己,感覺到自己值得的事。

妳在法國的生活都一切順利嗎?不知道妳是不是也正經歷著生活與創作不斷交會,發出靈光的冬天?

下週就是農曆新年,希望妳在巴黎一切都好。

黃曦/2024/1/27 台北

最近發現買花會讓自己一天的心情都變得明亮。

最近發現買花會讓自己一天的心情都變得明亮。

生活照提供/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