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7

By 釀電影

【在故事裡投影美好的光】不多不少的顏色——談電影中的色彩運用 │ 講座側記 │ PART 2

現場觀眾 QA

Q1:導演你好,因為你也有自己攝影的經驗,那我想問一下在《大佛普拉斯》的時候,你跟鍾導的討論大概是一個怎麼樣的狀況,會是一開始你帶了大概多少東西去跟鍾導討論,然後鍾導給了你什麼東西發現,哇,鍾導真的幫到你了?

阿堯導演:我的紀錄片基本上都是我自己當攝影,但《大佛》的短片我就沒有當攝影師,還是有請攝影師。到了長片的時候我很確定要跟中島合作,也確定中島要擔任我的攝影,那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必須要先跟他有合作關係,所以他去拍廣告的時候我當他二機的攝影。拍廣告他自己也是攝影師,所以我會在旁邊觀察,再來就是他拍《一路順風》的時候我去當側拍,第一個是跟工作人員先熟悉,第二個是熟悉中島的拍攝方式。我覺得每個攝影師都有他自己的風格,其實美術指導也是,服裝造型師也是,都有他的風格,只是你如何選擇跟他合作。其實滿有趣的是我跟中島的認識,我可以先講一下我們的認識。

2015 年我的《大佛》有入圍金馬獎,他是那一年的評審,他看到《大佛》的時候就覺得劇本很有趣,於是找我去跟他們公司談,那時候我才跟他認識。第一個他喜歡我的故事,我們已經開始有一點共通性,第二個我覺得我可以跟他合作的原因是我覺得我跟他還滿聊得來的,我們在性格上也有某些部分相同。《一路順風》裡有一些場景是我介紹他的,因為那是我以前拍紀錄片的地方。我曾經拍過,他也去拍,你會看到後來的成品,那樣的場景被他拍出來,你看得出來的話,你就會知道中島跟我喜歡的東西是很類似的、接近的。

所以當我們在拍《大佛普拉斯》的時候,我們在劇本的溝通上就是把故事講完,然後我們兩個會一起聊那些故事,拍攝我們並沒有做太多的分鏡討論,因為中島的拍攝方式其實滿紀錄片的,就是一直拍一直拍,演員從頭演到尾,一直演一直演,我們就一直拍,OK 我們就換鏡位,基本上就是讓演員去走,構圖上你請到一個非常棒的攝影師,你已經不用太多所謂跟他「討論」這件事情,可能就是「溝通」而已,頂多「談」一下這個構圖大概是怎麼樣子,大部分是這一些。

另外一個部分是,我們現場的燈其實不多,我們跟有些劇組或是導演的風格不太一樣,有些導演或攝影師燈會下得非常多、非常細,甚至會利用反射,例如說我喜歡這個柱子,然後演員會走到這個柱子,可是我希望他臉上有光,不想要那裡有燈,那怎麼辦?於是美術會設計柱子上可能掛了一件淺色系的衣服,臉走到那邊的時候臉是有微光的,光非常微弱可是可以反射到臉上。所以為什麼電影裡的細節非常多,而且在戲院裡才能夠看到這樣的細節,如果你看 DVD 或者壓縮的檔案,在螢幕上你會看到整個臉都是黑的。欸怎麼會講到這邊啊,又要工商服務是不是?我們沒有太多太複雜的溝通方式,在默契上也有一致性,然後他會給我滿多建議,畢竟我是第一次拍長片。不曉得這樣有沒有回答到你的問題?

Q2:導演好,我想要問的是《大佛普拉斯》的旁白為什麼是你自己下去配的?而不是用劇中的角色,可能肚臍或是菜餔的聲音?你用你自己的觀點去看,你的想法是什麼?

阿堯導演:因為我沒有演啊,就有點懷恨在心(全場笑),沒有啦我亂講的。就是因為我以前拍紀錄片的時候蠻多自己的旁白,那為什麼拍紀錄片的時候會用自己的旁白,就是最早的時候做紀錄片真的是 DIY 手工業,自己拍自己剪,那當然是自己配音啊,因為不用花錢啊,後來配一配就習慣每支紀錄片都自己配。到了《大佛普拉斯》的時候就想這個故事要怎麼走,然後中島就覺得這是第一部你自己的片子,沒有什麼包袱可言,那不如就把你以前紀錄片的風格拿出來用,配一些自己的旁白,反正也沒有人會管你嘛,因為老闆就鍾孟宏啊。

當我自己配的時候,電影裡面有所謂第一人稱或第二人稱或第三人稱,通常是第一或第三人稱,那我就在想說我是第一還是第三人稱?其實在《大佛普拉斯》裡,我在這個角色上有的時候會有一點點移動,並不是那麼地明確,我只是把我想像成我也是在這個村子裡面,知道一些事情,娓娓道來一段故事,那時候是自己設定自己在片子裡的角色跟想法。


Q3:其實我在整個講座當中一直很想問,「創作」跟「商業」本身會要有一種銜接,導演一開始是從創作不斷地去表達自己對社會的看法,可是當如果《大佛普拉斯》已經慢慢地在商業的地方被認識,這樣對創作會不會有一些影響?比方說你要更討喜,還是其實仍是執著在自己本身最純粹的那種精神?因為我自己想到我自己的例子是,在 IG 上我要選一張自己的照片,它的濾鏡就有好多,我是要做我自己當下的表達?還是我要當網紅?我要去選出這樣的作品,所以這會不會影響到你之後對於表現給大家看的創作的想法?是要討喜的?或是自己的初衷?

阿堯導演:其實我不知道,我們現在去講這些都有點我剛剛說的「事後諸葛」。但我可以跟各位說,當這部電影要做的時候,我的監製鍾孟宏找了葉如芬,他們兩個一起當我的監製,他們就是那種……我們會有期待的票房嘛,他們就說,啊就一百五兩百就不錯了。然後我就說,喔是喔,話都你們講的,那我也沒有壓力。所以對我一個新人來說,我覺得自己其實很幸運,你遇到了兩個監製願意支持你,對他們來講,我就是把電影拍好,他們先給自己下藥反正就一百五兩百。後來有兩千九的票房其實滿意外,自己當然也很開心。

一開始我們並沒有設定要拍商業片或是藝術片,我們一開始只是想要做一部電影,那這電影到底是商業片還是文藝片還是什麼片,我們都沒有去想。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是作品完成之後讓影評人和觀眾自己去界定,我們不要一開始就界定自己的作品,說票房會很爛是先讓自己不要有壓力。我覺得電影它還是一個商業產品啦,例如你花了幾千萬拍一部電影,然後你說你不想要讓它賣錢,其實是騙人的。你那些資金,不要說三千萬啦,你說一千萬就好,是非常多錢的,這些錢可以拿來做很多事情。電影難免都會想要賣,想要回本,想要賺錢,只是我們會去界定商業片就一定是什麼樣子嗎?它一定要大賣嗎?也不見得。每年電影那麼多,有些電影就是小賺,對他們來講其實就不錯。

我昨天看了一個……我忘記片名,美好的一天嗎?完美的一天,想到了,它翻譯叫做《極渴救援》,翻譯看起來有點好笑,它有點黑色幽默,拍波西米亞的人道救援組織,非常好看。我相信它成本不低,也不好賣,但我覺得它應該會賺到錢,它能取到一個平衡,故事講得非常好,不像好萊塢有些電影,例如《變形金剛》,擺明著要賺錢——怎麼好像越講越複雜?

我不曉得在場有沒有人念哲學的,我不是故意要講哲學的壞話,例如我們出一本哲學書,可能很多人看不懂,也很少人買,但出這本書還是會想要賺錢啊,可是它很重要的一點,它還想要傳遞知識啊,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電影它也存在著跟書一樣的道理,所以有人還是會出雜誌啊(全場笑),啊又工商服務了不好意思。

硯拓:或是有人出這種十幾公斤的投影機啊。

阿堯導演:不用去健身房,只要你把健身的費用省下來,存個十幾年就可以買到。

硯拓:而且每天搬它,你就可以得到跟健身一樣的效果。

Q4:導演好,我想要請問一下,《大佛普拉斯》決定用黑白拍攝之後,在場景的選擇或是道具的設計上,有什麼選擇原則嗎?或是討論劇本及畫面呈現時,在拍攝前有做過什麼樣的功課,來決定最後是要整個場景偏黑,或是這個場景的黑白比例要多少,想要問一下這方面的想法是什麼。

阿堯導演:我一直覺得人啊,沒有那麼全才。尤其像電影美術,那是一個非常深奧的學問。為什麼電影要有美術指導?為什麼要有攝影指導?其實你就是要仰賴他們的專長,所以我們找來的美術指導是非常厲害的,很簡單,我跟他說我們是黑白的電影,他就會幫我們去想。所有的場景、陳設,他就會以黑白的角度去幫我思考,然後我們就會去討論,重點是,他會先幫你想。我再怎麼樣厲害,都沒有人家專門做美術的厲害,為什麼你要找這個美術指導來?因為你相信他嘛,因為他可以來幫我。

美術指導在陳設上會去思考如果這個片子是黑白,他要怎麼做。很有趣的是,因為去掉了色彩,所以有些東西他可以不要管顏色,只要管反差,多黑、多白。有的時候會有一點困難,但這是一個有趣的事情啦,例如有時候在拍夕陽啊,反射啊,那個彩色的顏色是非常多的,可是你在黑白裡面就只看到反差跟色階。中島就會常說,如果這一顆變成彩色多好,一直說這一顆彩色那一顆彩色,可是後來剪片的時候都是黑白。基本上你會覺得很好看很讚,但因為你的電影是黑白,所以你還是往黑白去思考。有時候會因為燈光,例如太陽,而呈現不一樣的顏色。造型也是,負責服裝、妝髮,他也會考慮到你的電影是黑白,他要幫你怎麼想,他會先想好來跟你溝通,而不是我去想好跟他們溝通,畢竟在造型上他們還是比較專業。所以我喜歡跟專業的人一起討論是因為覺得他們可以教我事情,也可以幫助我,這是我自己的想法。

Q5:導演你好,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我想問像您之前拍紀錄片為主,這是您第一部長片,那您覺得對您來說,在您創作長片跟紀錄片的過程或感受之中,有沒有什麼不同?那可能您比較傾向哪一種?第二個,我想問在《大佛普拉斯》裡,釋迦這個角色,他其實有被特別介紹到,但如您旁白所說,他其實是一個沒有太多台詞的人,那您是不是有想要藉由這個角色告訴觀眾一些事?

阿堯導演:你第一個問題是什麼?(全場笑)

Q5:紀錄片跟長片……

阿堯導演:哦哦,想起來了,開始有初老症。我現在正在進行一個紀錄片,就是《大佛普拉斯》拍完,片子還沒有完全做完的時候就已經在準備紀錄片。紀錄片跟劇情片是不一樣的東西,雖然都叫導演,但是我覺得完全是不一樣的導演,所以他們不能被混為一談,不是那麼容易,這是兩個不同的領域。拍劇情片會跟很多工作人員一起工作,我覺得是一個集體創作的過程,紀錄片大部分都是我自己拍,是一個自己的外在跟內在,我喜歡拍紀錄片是因為自己的心會非常地安靜,你會透過自己的心去看這個世界,把看到的東西捕捉下來,這是我對紀錄片的感覺。

劇情片對我來講是一個外在世界,我要跟很多人溝通,那是我跟大家一起溝通產出的作品,對我來講這就是一個人的裡跟外,它沒有哪一個好或不好,我喜歡兩個都有然後交替,有裡有外你才是一個人。我現在準備劇本,也同時拍紀錄片,我覺得這樣會比較好。如果說我這三個月要來想劇本,每天都坐在那邊,坐三分鐘之後開始手機拿起來看一下臉書,按一下讚,還好我沒臉書。反正你還是會看一下今天有什麼新聞,沒事弄一下拍賣,看一下有沒有賣投影機,還是要讓自己生活有個節奏。

第二個問題是釋迦這個角色有沒有要傳遞什麼,當然是有啊,不然我找他來難道是想片子只有六十分鐘,他來多三十分鐘變九十分鐘,應該不是這個想法啦。我想到以前看過一個日本的連續劇叫做三十三分鐘偵探還是什麼,一開始五分鐘就破案了,他就說不行,我們還有四十分鐘要演,所以不能現在就破案,於是開始後面亂演,但是後面亂演才真的找到兇手,我亂講的,好像叫三十三分鐘偵探吧我忘記了,還滿有趣的。

釋迦這個角色對我來講,所有人啊,不管是肚臍、菜餔,或是 Kevin,他們都是在浮華的世界裡爭一口氣,討一口飯,如果他們都在一艘船上面,我們把它想像一艘船在湖面上飄動,整部電影會是非常浮躁的。這艘船應該要有一個錨沉在水裡面,固定這艘船,雖然看不到這個錨,但它卻能穩定這艘船上所有的人,釋迦就是這樣一個角色,它有別於所有的人,然後去拉扯《大佛普拉斯》裡所有故事的人物,所以他是我在寫劇本最後加進去的一個人,因為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就覺得劇本怎麼想都有問題,後來我終於想通一件事情:它缺乏了一個錨在水裡固定這艘船。

釋迦有個重點是,當大家在爭奪食衣住行的時候,他是一個什麼都不要的人,但他又會去看待生死這件事情,他會去看待肚臍死掉之後還留有一個人形,他對生死的意識是這個樣子。我一直說,釋迦是一個人的原型,這是我創造這個角色的一個重點。其實這個角色也不是我創造的,我們生活裡很多這種人,例如……我忘記是在華山還是忠孝東路,上個禮拜吧,我開車經過,那天天氣很舒服,有個人躺在地上,頭這樣靠著手,非常悠閒還翹著腳,我就覺得靠,他就差一杯紅酒而已,就覺得這個人非常地自在,馬路上很多人來來往往車水馬龍,他根本不鳥你,過他自己的生活。我不曉得他是屬於流浪漢還是吉普賽還是嬉皮,不管,你就覺得他只缺一杯紅酒,這種人我覺得也是一個釋迦的原型。

攝影/謝定宇
攝影/謝定宇


Q6:硯拓哥好,黃導演好。我想問的第一題是,會怎麼看待去年金馬獎還蠻引起話題的《血觀音》?有些人說他跟你的作品有一種「互補」作用,甚至某方面來說有一點相似,都是藉由一些幽默的橋段嚴肅反思台灣社會現況,你會怎麼看待這部電影?第二個問題是,最近國片這兩部電影都還蠻不錯,都考量到商業和喜劇元素,又不失對人性的反思。如何在幽默橋段和嚴肅人性反思之間取得平衡?第三個問題是比較假設性的問題,因為《大佛普拉斯》是在南部拍的,假如有一天是在北部拍電影,會是什麼樣的電影?

阿堯導演:我是覺得這種問題非常尷尬啦。但我覺得這題可以延續到第二個問題,「幽默」這件事可以談論的東西非常多,我們去想像關於「玩笑」,例如你剛分手,假設你很傷心,一直講以前如何如何,等過了一年,講起自己前一年分手會覺得自己是傻逼,怎麼那時候這麼難過,把分手講得很好笑,但其實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有些人在講自己家中長輩離開的事,多年後回想也會覺得人生如戲,帶有趣味,但他面對的是死亡和離別這類傷感的事。我剛剛說我昨天看的《極渴救援》,非常黑色幽默,他們在波西米亞的井裡面釣一具屍體,繩子就斷了,他們就一直不斷在找繩子,我不能破梗,總之過程你會覺得很好笑又很諷刺,它既談戰爭這件事,也談所謂虛偽的人道主義,但整部片是非常有趣的。除非你是要拍《凸搥特派員》專門搞笑的這種,不然其實幽默可以帶出很多很深層的東西,例如卓別林《摩登時代》,談的是社會主義跟資本主義的故事。如果它是一個單純的娛樂片,可能就是像《凸搥特派員》這樣的電影,可是如果它同時帶有娛樂跟反思,又有故事性,像《血觀音》,我覺得是一個新的電影活力,我們可以想像把商業和藝術結合在一起。

像我很多年前看的一部韓國電影,奉俊昊《殺人回憶》,第一次看完的時候,當然那時候沒有投影機是看 DVD,看完的時候,我跟我朋友三個人,第一句話就是:幹。再來抽一根菸。你就覺得這電影啊,它具有商業元素,裡面有懸疑、有動作,可是相對的,我都覺得奉俊昊是個左派的人。它太多符號藏在裡面,所以它可以讓大眾看,也可以來研究電影,他把它們融合得非常好,所以我很喜歡《殺人回憶》這部電影,後來他每部作品我都看。

第三個問題,其實台灣也不大啦,電影裡大部分是台中、台南、高雄,主要場景是這三個,可是也有屏東、嘉義、雲林、苗栗......好想說「苗票」,因為小時候都會寫錯字。台北也有啊,自強隧道啊,所以不會說刻意在哪裡,只是我要講的故事是什麼樣的故事,例如我是想要講在北部的故事,或是南部的故事,可是我覺得「拍攝的點」,即使是台北的故事,也可以在南部拍,我覺得不一定。例如說,我亂講,基隆港的故事,有些東西你可以在左營拍啊,只是故事的發想地是在哪裡,重點是這個地方。我這個人就是……我不曉得怎麼表達,如果有機會我會想要拍一部純愛電影,在台北,民生社區啊,咖啡館啊(全場笑)

硯拓:大家笑成這樣你會不會有點受傷?

阿堯導演:不會啊我覺得是一種肯定啊。

聽眾:我真的很期待,你真的會拍嗎?

阿堯導演:我會啊,如果有人願意的話我會蠻想拍的。

硯拓:反正一百五兩百就好了。

阿堯導演:那就是拍三十秒就好了。

硯拓:剛剛既然 cue 到了《血觀音》,我反而有另一個問題想要問導演,當大家都會把《大佛普拉斯》跟《血觀音》拿出來並列討論的時候,我其實觀察到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這兩部電影都講到了「神像」,而且強調的都不只是一個宗教的概念,更是某個階層以上的人,他們對於神像的執迷,但實際上這個執迷又不是因為崇敬祂,而是裡面藏了很多的慾望或骯髒。《血觀音》導演今天不在場沒辦法聽他回答,但我想要聽阿堯導演講在《大佛普拉斯》裡放這個元素,第一個,就敘事層次來說,想要表達的是什麼?第二個我更好奇的是,你會選擇把這個東西用來描述那個階層的人的生活,是你過去的觀察嗎?

阿堯導演:《大佛普拉斯》跟《血觀音》會一直被討論被比較我覺得其實是一件好的事情,因為電影創作你就是要有很多人一起不斷地拍片,才會營造出一個空間,台灣電影才會蓬勃。只是很湊巧地,剛好兩部電影都有神明,都有佛。或許我跟雅喆導演都有相同地觀察到關於……我不曉得他對於神像或宗教這件事的想法,但是我覺得應該是藏在這背後的虛偽。

《大佛普拉斯》裡的大佛,它代表的是一個法典,法律、憲法,甚至是大人。我們都是要去遵守、遵從、敬畏的。例如法律規定我們不能闖紅燈,所以我們就不能闖紅燈,雖然通常都是因為怕被罰錢才不闖紅燈,大概類似這樣子。神明會有一些律法要我們去崇敬,有些時候我們就跟闖紅燈一樣,不見得是因為我們要遵守法律,而是我們怕罰錢,有時候我們為什麼要崇敬神明,是因為我們怕不尊敬神明會受到懲罰,或者是我們有求於神明,學業進步、身體健康啊、發大財啊、步步高升啊、抽到一台投影機啊之類的。

我可以把你的問題合在一起就是,其實那是我自己的觀察,我以前也會去廟裡求財,可是我們來想一下,佛教的釋迦牟尼佛,他原來是個王子啊,他是放棄名利跟錢財,這是他不要的,我們去跟神明求祂不要的東西,不是很奇怪嗎?祂都不要錢了,你跟祂說給我錢,當然有些人會說因為祂不要錢所以祂的錢可以給我。以前我自己也是這樣子,只是我後來就會開始去想,為什麼我會去廟裡求這些?回到神明這件事,我們對祂有所求,可是我們又對祂不容懷疑,那我們到底在拜什麼?就像我們在遵守的法律,它到底寫什麼?憲法還法律說要一夫一妻,但是誰說要一夫一妻的?很可惡,沒有啦我自己亂講。你就會去想,是誰制定這個法律?它到底合不合裡?

例如,異性才能結婚,同性不能結婚,誰規定的?你也會覺得很可惡。這些東西難道它寫上去了我們就要遵守嗎?我們難道不能懷疑嗎?憲法或法律裡面裝的是不是合乎現在,或者合乎時宜,或者合乎真理?就像佛像裡面我們拜的,我們不容懷疑祂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我在想的是這件事。

攝影/謝定宇
攝影/謝定宇


Q7:關於電影色彩,我剛剛想到過去也是拍紀錄片,後來拍了長片《白蟻》的朱賢哲導演,他很直接地在裡面主要三個人物的名字加了白、藍、紅這三個顏色,但是好像他們出現的一些場景或畫面並沒有很明顯的說明這個白就是這個白,色調也沒有很明顯地調過,或者像導演的《沈沒之島》,紅色代表台灣,藍色代表吐瓦魯。我們在看一部電影的時候,要如何去解讀電影的色彩想要傳達的訊息?

阿堯導演:我有一支片子叫《雲之國》,這部片從頭到尾都沒有講話,可能有些人會以為投影機壞掉,因為都沒動,有時候影展有放就會需要去現場跟觀眾對話,有的時候我也不是很想去 QA,因為我覺得會想這麼做就是要把解讀的權利留給觀眾。台灣還滿流行 QA 這件事情,但是你想想看,藤子不二雄也沒出來跟你 QA 啊,你看一本書作者也不會出來跟你 QA 啊,你讀到什麼就是什麼。你可能會想要去看書評,就像會有影評,會有《釀電影》雜誌出來,會有個導讀,你就會知道原來你看不懂的地方是這個樣子。

相對的也有些人不喜歡看書評或影評,他喜歡看到什麼自己去想。電影導演他可能有某個意圖傳遞給觀眾,可是觀眾不見得收得到,或者是他收到的跟導演是不一樣的,我覺得那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啦,因為那是你的解讀。《大佛普拉斯》剛上映的時候我們很喜歡去 PTT 看很多鄉民的腦補,公司就會開始聊說,欸我們都沒想到,為什麼鄉民可以想到,你會覺得,很好!他補了我們沒有想到的事情,你如果把它當成一個作品,或者你講得更高雅一點——藝術品的時候,你會有你的解讀。所以朱賢哲導演的《白蟻》這件事,你可以有你自己的解讀,反正看不懂也沒關係,看得懂也沒關係,會讓你一直去想的就是一部好電影。

Q8:導演你好,我知道導演是攝影出身的,這邊想要請教如果《大佛普拉斯》是讓導演自己掌鏡的話,你會不會覺得電影會更接近自己想要的東西跟想表達的事情?我們知道這部電影是合作的,在跟攝影師溝通結束之後,你通常會選擇妥協,還是就聽他的?在做這個選擇的時候,你有沒有所謂的心法?可以跟我們做個分享嗎,謝謝。

阿堯導演:第一個我不是攝影出身啦,一開始拍紀錄片沒錢嘛,有一台攝影機就自己拍,就像旁白一樣,自己配,我也不是配音員出身。應該是說我是一個獨立的,拍紀錄片的出身,我自己當導演又當攝影當剪接,所以我覺得我並不是攝影出身。如果《大佛普拉斯》是我自己當攝影師的話,我覺得會是一場災難,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邊說這個投影機滿好的啊,釀電影雜誌不錯啊。因為說實在,電影攝影師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各行各業都一樣,剛剛我講的美術啊、燈光,都是人家的專業。像中島他是非常厲害的,他可以當導演,當攝影師,當剪接……他是滿全才的,我自己知道我不是那麼全才,所以我必須要依賴別人,我也喜歡跟人家一起討論。

電影最後一定是妥協過後的,這個妥協不只是人跟人,還有預算、時間、天氣,還有很多,例如我原本想要找拓也哥來演,找不到,檔期不夠、預算不足、劇本不喜歡,那我找硯拓哥來好了,都會有這種妥協,所以不只是導演跟攝影師的妥協,而是很多的妥協,你當然也可以很堅持,只是這樣電影會有一點點難執行。《大佛》短片我當然也可以很堅持說我要拍彩色的,但我錢要這麼多那怎麼辦,於是我說好,今年申請不到輔導金,那我明年再申請,這個故事又會回到我要買 gore tex 的外套跟登山鞋我才要去爬山,這都是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所以有的時候你的不完美反而是一種完美,你的妥協反而創造出另一種美感。

Q9:導演你好,你剛剛說你有想過要拍愛情片,那如果愛情片你當男主角,你會找誰當女主角?

阿堯導演:當然就是找安.海瑟威囉。

硯拓:咦所以這題三秒就回答完了是吧(全場笑),那下一位!

Q10:導演好,我在看這部片的時候覺得最特別的是行車紀錄器的運用,它無形中製造出一種懸疑感,你只看得到前面,看不到真正的角色發生了什麼事。導演能不能在這方面多談一點,包含怎麼會有這樣的發想,它在實際執行中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謝謝。

阿堯導演:如果我 25 歲拍劇情片,我一定寫不出這樣的劇本。很多是生命歷練的問題,我不是一個所謂品學兼優的學生,但我也不是那種會去外面鬼混的,我就是屬於那種瞎混的,你也不可能去跟人家在那邊圍事啊,在那邊幹些有的沒有的。可是你書又念不好,於是你就是一種……接近阿邊但又不是阿邊的邊緣人啦。所以你就會遇到很多……例如我有個紀錄片叫《唬爛三小》,紀錄我的高中同學,就是會有這種同學,遇到非常多事情,加上我又是拍紀錄片,又會觀察,自己又會收集很多 idea、想法、故事,最後湊成這部電影。

關於你聽得到聲音看不到畫面這件事情,行車紀錄器是這樣子,有一天我出了車禍,我就覺得應該要去買一個行車紀錄器,當它裝上去的第一天我就覺得,哇賽,尖端科技的結晶,心裡非常興奮你知道嗎,不停地看著它在錄,後來載朋友你就看到它錄兩個人在那邊亂講話,我就想起以前拍紀錄片有個同學說,路邊撿到一些錄影帶不曉得誰拍的,所謂「去作者論」這件事情,我就想,如果有天這個記憶卡飛出去在路上被人撿到,然後拿起來看,會是什麼情況。就會開始亂想,沒事你怎麼會想到記憶卡飛出去?不曉得,可能我這種人就是會在那邊亂想,撿到記憶卡的人還把它拿回去插在電腦裡,不怕中毒。我就想到行車紀錄器一直拍攝一直在動,兩個人在講一些話,非常有趣,就會想到電視新聞常常有驚險的車禍畫面,我都會去聽車內男女的對話,他們的對話比畫面還要更驚險,因為他們都會現場直播悽慘的尖叫聲。

然後年輕的時候有流行一種電話叫 0204,色情電話你打去,就會有人跟你講一些很情色的事情,我也打過,明明看不到,可是你就會充滿想像力,覺得哇靠,這聲音真的很迷人。反正很多東西接在一起之後你就會知道,聲音的想像力比畫面來得大,所以才會有這種東西出現,大概是這樣。

Q11:導演你好,我想請問一下,是什麼緣由可以請到林生祥這位很厲害的作曲人?因為很多人聽了片尾曲之後就非常想去看這部電影,實在是太厲害了。

阿堯導演:就是打電話給他然後問說要不要幫我做配樂,然後他就說 OK 啊可以試試看,然後聊一聊就覺得還不錯啊(全場笑)。那時候就在想配樂要找誰,這就是一個新導演的作品,那這個作品又是一個好像什麼都可以的,有旁白,還在一開始把監製介紹出來,還有粉紅色的摩托車,那找一個沒有做過配樂的人,一個客家歌手來唱台語歌,有什麼不行?如果他又很有才華的話,那當然是最好。所以當我問了生祥,他就說蠻願意來試試看的,於是就有了這樣的合作。其實沒有太多的波折啦,我覺得生祥他也是一個充滿創作力的人,有這樣的機會做不一樣的東西的時候,就會很想嘗試,就像我也很想拍純愛電影一樣。

我是說真的。

攝影/謝定宇
攝影/謝定宇


Q12:我問的東西可能比較沒有深度,如果導演想要拍純愛電影的話,請問導演下一部電影會不會願意用素人或新人演員?

阿堯導演:這個是假設性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我只能假設說可能會用,但也有可能不會用,我不知道哇。但我不是下一部電影一定是純愛電影啦,我的意思是說,我也會想要做這樣的嘗試,例如畸形的戀愛,不是人獸啦。

Q13:導演你好,有沒有你跟鍾導在影像上有不同想法的部分,畢竟你是你他是他,總是會遇到不同想法的地方,大概在片子的哪些部分,有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阿堯導演:我也都會想一些鏡位,但通常都被打槍,他就會說:阿堯我擺給你看,你那個不好。他擺的時候你就會覺得,欸幹,這個真的比較好,通常是這樣子啦。


【釀電影】2018年4月號(訂閱方案請看這裡

《這是最好的時代,還是英雄末日?》專題
〈英雄的系譜——超級英雄、西部牛仔與中國武俠(上)〉by 乃賴
〈英雄的系譜——超級英雄、西部牛仔與中國武俠(下)〉by 乃賴
〈未來昔日——美國漫畫的重生、轉化,與改編的困境〉by 桑妮
〈那些看著我長大的超級英雄〉by 陳煒智(Edwin W. Chen)

《釀影評》專欄
〈《一級玩家》:淨化了的宅世界,但愛還在〉by 唐澄暐

【在故事裡投影美好的光】講座側記
〈不多不少的顏色——談電影中的色彩運用〉PART 1

看更多專為影癡而生的好內容,就一起來支持【釀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