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07.07
By 黃曦
《我恨我自己》:關於比較,關於自卑,關於討好
「在工作上難免有比較心態,想請問是否有建議調適的方法呢?比較像是自卑心,覺得大家的想法一定都比我好。」
週一一早,《釀電影》編輯室固定會在社群上開問答,幾次經驗下來,多數的讀者問題都圍繞在人生 / 職涯 / 興趣的找尋,偶爾幾個真正關乎電影的提問,多半的問題我都能在電影裡找到方向,再透過電影提供一種選擇,一種答案。但這題我答不出來。
當天晚上恰好是《我恨我自己》的北影放映場次,電影再次給出了答案,只是這次超乎尋常。電影以極為戲劇性的情節結合身體恐怖的元素,將極度自厭後所展現出的極度自戀呈現出來,關於比較,關於自卑,關於討好。

以偷竊藝術品將自己包裝成藝術家的湯瑪士,和他的咖啡店店員女友席格娜同樣自戀,席格娜為了打進藝術圈,為了成為朋友間的焦點,她在言談間會貶低男友的作為、甚至假裝自己對堅果過敏在聚會上乾嘔……,做了這一切仍無法成為聚會焦點的她,決定服用一種會導致嚴重過敏、紅疹的藥物。她的名氣和身上的瘡疤一起滋長,長了膿瘡的她走在路上才真正地拾起了自信。
在找不到人生職志的社群時代裡,席格娜的自我價值和她的社群流量一樣低迷,只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爛的人,《我恨我自己》某種意義上也是《世界上最爛的人》的另一個宇宙,如果說每一次的選擇都將開闢另一個平行時空,《世界上最爛的人》的茱莉有幸在三十歲的上半場覓得暫時安棲身心的地方,席格娜則是三十未立大不幸。茱莉和席格納最大的不同是誠實,茱莉願意承認自己是一片混沌,席格娜還沒能直面自己內心的虛無,因此,我們也可以將席格娜看作是茱莉在那段徬徨過程時所岔出的腦內幻想。

席格娜作為一個幻想的載體,她受了傷要拍照紀錄、復原過程也要昭告天下,除了顯而易見的社群焦慮,導演也將其他這個新時代的問題包裝在晦澀的幽默裡,就連電影裡以「包容」為名,「主打」身體缺陷的模特兒經紀公司,其實也看臉蛋。席格娜享受被觀看,觀眾也貪圖獵奇和新鮮感,就連在電影院裡哄堂大笑的我們,大概也是導演諷刺的對象之一。
渴望變得更有名的席格娜從起紅疹,變成長出膿瘡爛疤、掉髮咳血,為了延續自己的存在價值,她甚至開始幻想要出一本書揭開自己的謊言,在那個平行時空,席格娜的「誠實」為自己創造了下一個巔峰,而在這個時空,她只能把其他模特兒反鎖在廁所以換取更多拍攝時間,最終在攝影機前咳了滿地血。



處在現世的我,一面作為導演的諷刺對象,在電影院裡為著荒謬的情節發笑,另一面也感覺到自己和席格娜的內心世界並無異,我們亟欲成就些什麼、可以成為什麼,席格娜的追求與心靈被吞噬殆盡的虛無是我的、也是失落世代的我們的共同問題,我想我很難言明這份自卑和困乏究竟從何而來,也無從解釋這樣的焦慮讓我們長成怪物的樣子,畢竟很少有人願意承認自己可能真的一無所有。
回到最初的問題,那份讓自己不斷退讓或著急往前的自卑感,究竟該怎麼調適?我想在幻想之後,還是得回到誠實,誠實地讓爛瘡化膿、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醜陋、不堪、懦弱、渴望與嚮往,在誠實之後所迎來的自由,不一定是清醒地走向人生正途,很大機率地你會繼續比較、自卑、討好,但在誠實的那一剎那,你會感覺到世界可以停止個幾秒,你可以真正地奔跑,無論是向前或是逃跑。
劇照提供:好威映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