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能》：獻給每一步都是降落的你

若真像劇中最帥氣的角色所言：「每一次飛行，最重要的都是降落。」那麼，一部故事的完美降落就該是一幕令人滿足長嘆的結局。

宛如一場精彩飛行後的降落，兩個月來每週三都牽繫著觀眾心神的《異能 Moving》，以一次釋出三集的方式迎來了第一季的完結篇，旌元高中裡酣暢淋漓的異能大戰橫跨了本季最末五集，隨著趙寅成飾演的金斗植最後一次降落，觀眾為著故事跌宕起伏的心也才從半空中回到了胸口。

「自由掌控劇集釋出節奏」或許是串流平台時代的優勢，被視為 Disney+ 平台絕地大反攻之作的韓國網漫改編作《異能》，今年八月甫一推出便一次上架七集，接著每週兩集、最後一週三集的播出節奏，讓人眼睛一亮。前七集圍繞著異能者二代金奉皙、張喜秀兩個高三生的相遇相知，他們身為異能者的後代，卻因為上一代曾因異能被吸收為國情局黑色探員的不堪過往，而將異能視為一種詛咒，以不斷的遷徙與奮力掩飾，想要融入一般人的生活中。然這兩個少年少女依然在握有權力者的操弄下，在專門觀察培養異能者二代的旌元高中遇見了彼此。

前七集在少年與少女的清甜戀愛氛圍中展開，卻絲毫沒有一般青少年為主角的影視作品中避不掉的中二感，兩個孩子實在太完美了，長得可愛就不提了，更討人喜歡的是，在貧困與現實的重重限制中，依然在勇於追尋自己的人生之際，不忘回頭理解父母的艱難。而憨厚男孩與爽朗女孩之間的各種泡泡與火花，更讓坐在沙發上追劇的觀眾們幾度不自覺地漾起微笑，跟著腳心離地飄起來，穿插其中的則是針對退役異能者與其後代而來、隱隱然愈迫愈近的危機，讓觀眾的心既是飄著，又是懸著，總之就是沒辦法好好地擱在胸腔裡。

第七集之後，每週兩集宛如電影般的「過去線」，則將編導這種「讓觀眾既是飄著又是懸著」的功力發揮得更上一層樓，每每在劇情中用愛情與親情將觀眾的心浸漬得柔軟無比之後，再搭配毫不手軟的血漿噴濺與生離死別，讓觀眾幾乎要跟著角色一起痛嚎出聲，尤其在代號九龍浦的張洙源與咖啡廳外送小姐黃智熙的故事裡，以幾乎是預謀犯罪的手法，讓觀眾的心煨得暖熱柔軟之後再一舉搗碎，縱使在故事展開之前，觀眾已經知道這對郭靖黃蓉沒能走到孩子們上高中的故事線，在預想中的場景出現時，還是心痛得摀著心口，眼前久久不乾。這條故事線可說是近年所見的韓劇中，不講武德的最佳代表。

同樣主打超能力者的愛恨情仇，《異能》相較美式英雄作品究竟有何獨到之處？我想，人性與威能的相互烘托與比例調配，作為其精準有力的獨家配方，堪稱為這部劇集本身的「異能」──絕大多數的美式英雄，說的都是「英雄也有人性」，而在《異能》中，則是「因為有人性而被迫成為英雄」，雖說都是情感戲與動作場面的結合，但其微妙的著墨力道，是這部作品能在這個幾乎要對英雄麻木的市場上令人耳目一新的訣竅。

所謂的「異能者」，和我們看慣的好萊塢超能英雄一樣，少不了拳拳到肉的動作場面，而本劇的選角、角色性格與特質也都與這些異能搭配得天衣無縫：奉皙的父母金斗植與李美賢，一個會飛，一個長於視力與聽覺，而飾演他們的趙寅成與韓孝周也有相應於這些異能的優雅美貌；喜秀的父親張洙源，因著他超強的再生能力與底層黑幫的出身背景，幾乎每場與其異能相關的戲份都是腫脹斷骨血淋淋，若不是柳承龍來飾演，再搭配上路癡設定的反差萌與幾乎帶點天真的俠情，則難以達到「就算知道他不會死但每次見他受傷還是會心疼不已」的效果；與這些聰明優雅、豪情仗義的國情局黑色探員相較，擁有閃電這麼炫砲的能力卻甚至連閃電俠都演不好的公車司機全啟道，則體現了所謂平凡人的極限，金成均所飾演的傻瓜李才滿智能不足的缺憾，更絕對是一大亮點，他們暗示了異能不僅僅是這些標準型主角的標配，也會落在我們日常所忽略，甚至不自覺輕視的族群裡，讓這些角色更像是就走在我們身邊。

在這個滿街都是故事的時代，在飽覽各種故事之後，大多數的觀眾想必都會同意，一個好故事裡，「人性」是必須的，但如果僅僅只是將人性當成點綴，或者只是其中必然的配件，那就太可惜了。《異能》之中訴說的愛情與親情之所以動人，正因為這些情感與能力在角色身上擁有多面性與延展性，並且巧妙地在兩代異能者主角間，利用家庭關係來提味。

比方說，喜秀承繼了父親強大的再生能力，這樣的能力雖引來車禍讓母親喪命，卻也讓母親在臨終前露出了安心的微笑，而她如同父親當年為夥伴擋下兩槍那樣，也為了自己的夥伴與喜歡的男孩擋槍，又如同母親那樣，在情勢緊張的時刻，仍然會願意為了一個滿身是傷，惶然無助的大叔停下腳步，給予安慰。這樣令人心折的俠骨柔情，並非融合父親的剛與母親的柔，而是她的父親與母親各自展現的形象都兼具這兩種氣質，亦即在這個家庭裡，無論是不是路痴、有沒有異能、性別為何、在家庭裡與社會上扮演什麼角色，都同樣地剛柔並濟。我特別喜歡這個家庭所折射出的各種姿態，單是這個家庭打破的既定框架，就何止一個而已。

強勳繼承了父親的怪力異能與較之母親更勝於藍的聰慧，說起來該是最完美的組合了，然而他每天上學放學之際，面對並沒有因為這些能力而擁有更好生活的家境，望著家人的眼神中依然有想要逃離的消極情緒。與喜秀、奉皙兩個二代主角一樣，強勳同樣愛著家人，卻因父親實在過於單純，自己反倒變得複雜而略帶陰沉，甚至為了解除父親的電子腳鐐與前科，選擇將他的能力獻祭給國情局。

而所有兩代間的交錯映照裡，最令人動容的，絕對是同時遺傳了兩種異能的奉皙，在母親複雜難言的保護、深愛、痛苦與恐懼間長大，他試著依照母親的期待吃成一個小胖子，也曾為了追尋自我而與母親爭執，最終長成了一個可靠的少年，屈膝背起為了自己負傷涉險甚至變成怪物也在所不惜的母親，縱身飛翔的那一刻，對照著十多年前媽媽背著他、拖著行李在雪地裡跋涉逃亡那一幕，所有的觀眾大約都無法抗拒泫然的衝動，和他的媽媽一樣在心底輕聲說：「我們奉皙長大了啊。」

有人長大，有人死去，有人睽違十數年終於可以回家，有人作惡多端總算迎來大快人心的終局，有人身負異能努力在不得不殺戮的夾縫中為善，有人從一開始就投胎到了反派那一方，卻和正義那一方的人一樣，只想要保護家人，只想要好好活著。

南韓的主角們所有的愛、渴望與掙扎，在北韓的角色身上也有，甚至在美方派來的角色身上也有，而不同立場的異能者之間，為了「只想平凡地活下去」這個同樣的念想，他們一拳一拳、一槍一槍地往對方身上招呼，以教學大樓的傾頹震聲來代替呼喊，在雪夜裡澆下暴雨般的血漿，這一切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讓真的平凡到總是忘記自己還活著的觀眾，在螢幕前體會到心軟、心痛、心愛時刻的熱血沸騰。

或許在超凡異能的襯托下，平凡人性的可貴之處才能那樣發亮；或許我們就是非得在所有崩毀與塌陷的碎石塵埃，都與最帥氣的主角一同為了摯愛而降落之後，才能回頭發現，坐在沙發上的自己，所擁有的異能就是不會飛翔，就是每一步都是好好降落，就是螢幕裡所有角色用一生追尋的「平凡地活著」，並因此更願意起身面對自己的人生，為了很久很久以後，能坦然回答自己心裡那個智熙的微笑提問：「那麼，結局是美滿的嗎？」

全文劇照：IM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