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8
By Mion 麥恩
《我在這裡等你》不是 BL,但我試圖尋找讓遺憾不只是遺憾的方法──專訪導演鄧依涵
文字、攝影/M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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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等你》是 BL 電影嗎?」採訪的開頭我便拋出疑問,這也是導演鄧依涵在接下劇本的第一刻,就必須要面對的問題──而她的答案是否定的。
創作的開端,要拉回鄧依涵所編導的迷你劇集《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後續簡稱《花香》),裡頭情感深刻細膩,讓監製謝國豪在尋覓能執導《我在這裡等你》的導演時找上了她,相信能構築起阿翔(范少勳飾演)與天宇(劉俊謙飾演)兩個男主角間的獨特情誼。「其實我一開始看劇本的時候就不覺得它是 BL,而是單純地看到兩個男生成長的旅程。」鄧依涵說。
對於作品標籤的課題,她並不是第一次面對,《花香》在發行時也曾擔憂若被放上 GL 或女同志的 hashtag 會不會限縮了客群。好在觀眾看見裡頭童年情感的遺憾、婚姻的難題而引起討論,讓過往影視市場擔心受眾較小的女女愛情故事打出了圈,進入台灣觀眾的眼簾。「所以我想挑戰,如果好好述說《我在這裡等你》,能不能讓更多不同的觀眾看見這兩個男生的故事呢?」
阿翔與天宇之間有親密也有遺憾,公路之旅在途中分了岔,他們的關係究竟能是什麼樣子?鄧依涵不說白,想留給觀眾想像,也想留給他們自己去發展。
跟隨了一生的遺憾
《我在這裡等你》是鄧依涵期待已久的挑戰,這是她的首部電影、首次改編及執導他人的劇本,也是首次訴說關於兩個男性主角的故事,並在遺憾最後迎向充滿陽光的未來。
「其實我的名字裡就有個遺憾。」她說,「依涵」二字的諧音就是「遺憾」,尤其小時候當偶像劇《惡魔在身邊》的片尾曲〈曖昧〉唱到最後一句:「放遺憾的美麗/停在這裡」。
「為什麼我的名字是跟遺憾綁在一起呢?」鄧依涵在內心疑問,目光也因此戴上了抒情的濾鏡,就連前陣子金穗獎觀看短片時,也覺得自己總是更去看向故事裡頭的憂傷,「但我覺得也好,因為這讓我去注意這件事,而且人生確實滿多遺憾的,那是不是可以有個讓它轉化或昇華的方式呢?」《花香》從過去的遺憾出發,於現在試圖尋找肯定的答案;《我在這裡等你》則更為樂觀,在遺憾裡擁抱轉折,迎向未來。電影或許是一門關於遺憾的藝術,但鄧依涵試圖在其中探索悲傷與快樂的平衡,找尋不一樣的出口。
天宇因為想離世而前往台灣尋找鯨逝灣的角色背景,也是鄧依涵想嘗試梳理的議題:「回想起來我好像沒有跟任何人講過,但也沒有避諱,其實家裡面有人就是用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的。」
雖然篇幅不多,只是背景,鄧依涵依然認真向自殺防治學會請教,並提到該學會近年也與中華編劇學會有所合作,認為影視作品對於自殺議題的書寫十分重要:若處理不好,可能會造成模仿或傷害;反之如果處理得宜,自殺者在其中看見處境相似、可以投射的角色,或許會成為引領他們走出現狀的存在。
她舉例,莫札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的《魔笛》中就有一位捕鳥人帕帕基諾(Papageno),他曾試圖自殺,最後在三位仙童的協助下走出陰霾。這個故事影響當時的自殺者,尋找自殺以外的選項。專有名詞「帕帕基諾效應」(Papageno effect)也就此誕生,意指媒體若能在自殺或負面的內容中加入可以得到協助的資訊,是可以成為一種保護因子的。
因此鄧依涵把天宇的背景拉長,讓觀眾看到背後的導火線、過往的憂鬱,「對於天宇而言,他其實不是要結束,而是想要去鯨逝灣,去天堂。」而故事最主要的著墨依然保留在天宇與阿翔身上,去看兩人挽救彼此的過程。
──── 以下段落涉及重要劇情,請斟酌閱讀 ────
每個春夏秋冬的等待
能完成《我在這裡等你》,鄧依涵心中有許多感謝:感謝兩位香港原編劇吳沚默、梁詩韵在改編劇本上給予的發揮空間;感謝范少勳與劉俊謙之間自然的火花,還因而誕生許多意料之外的即興鏡頭。雖然拍攝期間面臨疫情,但監製謝國豪特意在疫後安排前往香港補拍三天的機會,才讓故事中天宇與阿翔錯過的遺憾能夠堆滿。
「不過對於電影來講,最重大的一個決定是將張國榮的聲音,或是對他的紀念放入故事之中。」鄧依涵說。最初的劇本裡天宇與阿翔的書信間,歌曲本就有一定的份量,帶著他們想碰觸對方的念頭,因此與謝國豪討論後,決定以張國榮的〈春夏秋冬 A Balloon’s Journey〉作為兩人的信號。
「能同途偶遇在這星球上是某種緣份/我多麼慶幸/如離別你亦長處心靈上/寧願有遺憾亦願和你遠亦近」
歌詞唱著相遇是何等幸運、期盼再次相見,呼應了阿翔與天宇穿越時間及海洋的書信,以及天宇抱著郵筒想再和阿翔取得聯繫的思念,好像數到某個季節兩人就真的會再見面。《我在這裡等你》的「這裡」不再是指某地,而是抱著郵筒的天宇的身邊,等待著彼此能夠再次對上的時空出現。
確立了張國榮對於兩人之間的重要性,便把關於他的元素放入阿翔的家中,正好美術組裡頭有位張國榮的粉絲。創作過程依然不時會有些難過,但看著故事裡頭的天宇隨著郵筒穿越平行宇宙,來到一個阿翔與張國榮皆還存在的世界,而自己就正在設計他的演唱會海報,那份難過突然變得有些感動。「可以有一部台灣拍攝的電影,讓張國榮還活在裡面,好像如果我們一直記得他,他就會活在某個世界等著我們。」
鄧依涵自己也是張國榮的粉絲,回憶起那位美術組同仁的話語,覺得自己無比幸運。電影在混音的階段,每當再次聽見張國榮的歌聲時,都讓她起雞皮疙瘩,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創作出一個電影的世界,是張國榮繼續存在,繼續辦著演唱會的。她小心翼翼地處理所有關於他的細節,讓紅色的信箱不只寄託阿翔與天宇的緣分,也寄託對於張國榮的思念。
過去我在採訪關於 BL 的研究時,曾有一位資深腐女說,她喜歡 BL 就是因為在那個世界裡沒有框架,什麼事情都可以發生:純然的愛情不會被世道所打攪,張國榮或許也能在那裡快樂地生活、唱歌──而她所描述的願景,居然就在《我在這裡等你》的世界中被實現了。
從創作而言《我在這裡等你》不是 BL,對於我來說它帶著 BL 的內涵,大膽地擁抱世界美好的可能,用遺憾創造幸福的模樣。
天宇與阿翔的故事還沒說完,在那刻的眼神交會後如何發展?是鄧依涵與《我在這裡等你》留給觀眾自己描繪的所在。或許就像英文片名「A Balloon's Landing」,那個希望將有機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