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戲不用藏鏡子──專訪《鹽水大飯店》吳子霏

《鹽水大飯店》導演林志儒說，自己最怕和漂亮的女演員合作，因為每次拍戲的時候，他總得不斷地去偷走女明星擺在身邊的鏡子。但和吳子霏合作沒這個困擾：她拍戲，不藏鏡子。

吳子霏，不會撒嬌的妹妹

出道十年，來自台南的吳子霏沒想過自己的生命經歷本身，就是適任於《鹽水大飯店》這樣一部戲的全部養分。算是被大十歲姊姊帶大的她，這一次，在戲裡飾演七〇年代末期、一個獨力帶著妹妹生活的女子「阿純」。阿純的獨立是一種逃離威權與家暴的不得不然，雖然過得辛苦，卻有十足的底氣。

吳子霏分享道：「角色功課上，阿純的人物狀態有很大一部分，我是直接觀察和揣摩我姊的精神。姊代母職、為家庭犧牲的女性，我是看到大的。加上平常我們就會談心，我知道她非常重視家庭，滿能代入的。可是我跟戲裡的妹妹阿淑不一樣，阿淑會撒嬌，我不會。」其實這對於南部孩子來說，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家人之間互敬互愛，但對於擁抱、撒嬌和示愛，是不太熟練的。

攝影／ioauue

「我來到台北、陸續和朋友分享家庭相處的故事，聽到很多人跟家人的關係很親密之後，是很羨慕的。雖然有嚮往，可是一時之間好像沒辦法強迫自己變成那樣的人。不過在演了《鹽水大飯店》之後，看到我在戲中和妹妹的親密互動，連自己都被可愛到！所以也打定主意，回老家時要跟姊姊撒嬌一下。」

如今戲已殺青一年，問吳子霏和家人之間的關係是否變得更親近了？她也率性回報成效：「慢慢地有啦，目前是想做就做，不想做或是覺得尷尬的時候就算了！但每次從台南要回台北工作的時候，開始會簡單地擁抱、稍微拍一下背，互相打氣一番！」演了一齣戲，讓戲外的自己也進步了一些。都說撒嬌女人最好命，吳子霏大概要開始好命起來了。

《鹽水大飯店》劇照／公視台語台

為了國村隼學日語

吳子霏喜歡學習新語言。成長時期還不覺得，然而拍《鹽水大飯店》的時候，她更深刻感受到台語表達之美：「台語很能夠表達情緒，尤其氣口的表現是可以很細膩地傳達感情，語助詞的親切感也很好。」身為台南人的她，自認台語程度有及格，也還有進步空間。事實上，成長過程浸淫在台語環境中，讓吳子霏接演《鹽水大飯店》時幾乎沒有遇到障礙。這樣的家鄉語言背景，加上念輔仁大學英文系的經歷，都加深了她認為「演員平時就要把語言準備好」的信念。

吳子霏更透露，在 2020 年 HBO 影集《獵夢特工》與國村隼的合作結緣，成了她學日語的動力來源：「我真的是因為國村隼先生才學日文的。拍《獵夢特工》時，我們很常相處。當時我不會日文，我們用英文交談。這個大阪大叔非常熱情，不但在表演上非常專業、敬業，有日本的職人精神，也會跟我分享他去歐洲拍戲的經驗，甚至女兒在東京的年輕人奮鬥故事也會跟我說！那次的合作讓我很敬佩他，就是那時候，我在內心把他立成了榜樣。很希望當我有一天再遇到他的時候，可以用日文來跟他聊天。」學習日文的動力不只是來自一份偶像崇拜，還有台人去日本的頻率本來就高：「不論是旅遊或工作，其實學習語言的成就感，會回饋給自己、讓內在產生能量的正向循環。」

而吳子霏果真不是說說而已。定時上課進修的她，如今日語能力已經到了 N3 的程度，目標是考到 N1。「既然講出來了，就一定要做到，要不然就不要輕易講出來（笑）！當然設一個目標是一回事，考試的成績也不代表真正的語言能力，我只是要逼自己一直習慣去碰外語。」前一陣子去北海道拍攝時，吳子霏發現日文能力果真有進步，當下讓她感覺到非常踏實。

攝影／ioauue

拍《鹽水大飯店》，吳子霏感受到「重生」

《鹽水大飯店》的「阿純」是吳子霏自認從影以來「最壓抑的角色」。「我和阿純不一樣的地方，是我比較外向、樂觀一點。但其實是屬於報喜不報憂的小孩，這一點就跟阿純很像。」在表象上總不想讓人擔心，然而故作堅強的破碎感，阿純卻又藏不住：「我等於是把很內在的那個自己挖出來，給大家看。」

這期間，是劇組陪著她，熬過了「把自己掏出來」的陣痛期：「每一個演員都有他的盲點、或自我懷疑的時候。一開始我進組時超沒自信，很擔心自己做不到。過程當中兩個導演給我很多的幫助，阿堂導演（鄭文堂）很敏感，他知道我很緊張，前兩個禮拜都在提醒我要放鬆。阿儒導演（林志儒）也是，他們很像爸爸媽媽、陪我熬過那一兩個禮拜。但過了那個坎之後，我就好像重生了！甚至演完阿純之後，她給了我好多力量跟自信。現在我在回頭看自己的時候，好像有一些東西通透起來了。」

《鹽水大飯店》劇照／公視台語台

吳子霏也不知道那個開關是怎麼被輕易打開的：「突然有一天，我演阿純就沒再有任何遲疑過，完全融入在裡面！那個東西很難形容。殺青一兩個月以後，我回頭看拍《鹽水大飯店》的一些情景，尤其是監獄裡大家一起的那場戲（第六集結局），真的會一直認真回想『當初大家到底怎麼做到的？』很想要記住那個當下的一切！一方面是很理工腦地想要把這個表演經驗拆解和牢記，另一方面，是真的很感性地喜歡那個很有情感的時刻。」

直到現在，吳子霏偶爾與《鹽水大飯店》男主角張耀仁聊天的時候，彼此仍都忍不住讚嘆劇組帶他們進入的魔幻時空旅行：「真的很神奇，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所有演員都變得很有默契、也都在狀態裡。我們奇蹟地感受到像是停格、空氣瀰漫的氛圍，大家也都很享受那個時間感，無法用文字描述。有時候真的是太在裡面了，突然聽到『cut』的聲音的時候，還會有『被叫醒』的感覺，想說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吳子霏回憶道，《鹽水大飯店》這樣的劇組魔幻時刻滿多，而如今抽身出來，觀賞到劇集的成品，還會一瞬間就被拉回當時那個時空裡，染上想哭的感覺。

攝影：ioauue

以「原廠設定」演活角色？

直到現在，只要被問到《鹽水大飯店》的阿純，不太與過往演過的角色「太沾黏」的吳子霏，還是會不小心掉進去：「講到她我就會很心疼，覺得她太堅強、太逞強，扛了好多東西。好想要跟她說『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世界不會因此塌下來！』」至於吳子霏這一份心疼，是共感於姐姐？或媽媽？或天下台灣女性群像？還是自己？

吳子霏確實是把一個與自己江湖形象完全迥異的角色演繹成功了。即使過往演戲沒看過吳子霏這個面向，但會不會這其實才是她的本色演出？畢竟她實在太了解阿純了。十年來在演藝圈、在社群平台上的那個吳子霏，所展現出來的，會不會只是一個太有求生慾的女明星？試想，一個從南部北漂上來的刻苦耐勞年輕人，懂得用正能量和活潑開朗來讓所處職場變得輕鬆快樂一點，她發現有效，久之，這就成了大家對她留下的津津樂道印象。

《鹽水大飯店》劇照／公視台語台

吳子霏恍然回應：「我覺得我是這種個性沒錯。我很在乎大家的心情，一切都會先以現場的大家感受為主，會希望大家和和樂樂一起工作。」且她似乎也發現自己擁有能讓場子變得愉快的超能力：「可能是在太尷尬的時候我笑得太大聲、反而讓人覺得好笑？或者是直男梗聊得太順暢荒唐？突然大家就開心了？但其實這也是我的真心。我很喜歡跟不同的人工作和相處，大家都在打開我的眼界、讓我非常 enjoy。所以我也想要投桃報李。」

過往吳子霏是那種回家以後，可以三天都不講一句話、家人也沒有看她豪邁大笑過，但這份「原廠設定」在踏進社會以後，就被吳子霏自己改掉了。尤其是這兩年來，吳子霏也開始將歡樂開朗的營業狀態、用來回報給家人：「我覺得是我的心被打開了。以前回家不講話、安安靜靜的，是壓抑，也是一種不想要被擔心的心態。小時候覺得安分一點，大家生活就會好過一點的價值觀，正在被我自己改變。因為積極、正向力一點，好像是能讓大家過得更好的。」

攝影：ioauue

「幸運銀行」存善念

十年耕耘以來，吳子霏在台灣影劇圈已逐漸累積出了一些作品，能見度不算低。問她認為自己是一個受到老天爺眷顧的人嗎？還是常參與公益活動的她，會認為喜歡做善事真的能有功德迴向之效？

吳子霏分享：「真的是滿幸運的，很受大家的照顧！我內心其實有一個『幸運銀行』的想法，相信幸運是可以累積的。一個人在生活上累積的善意、善緣，總有一天會用不同的方式回報給你。」難道是《重啟人生》的陰德值概念？吳子霏解釋：「我覺得再小的事情都可以投注善意，小到在路邊看到垃圾撿一下、在公共廁所那麼隱密的地方幫忙維持整潔乾淨，不要因為沒有人看而不做，而是發自內心去作對於世界有幫助的事都可以、而且隨時隨地都可以存。當然你做這些事情不是為了有回報，但我常常覺得人生有時候遇到困難、出現轉機的時候，就是因為我在幸運銀行有存款。」

《鹽水大飯店》劇照／公視台語台

問這樣的信念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吳子霏回溯到自己的國小時期：「我從國小就開始當義工和志工了。一開始是因為學校教的助人為快樂之本而去。去了以後一直刺激我不斷思考，為什麼這世界大家天生的處境可以差異這麼大？如果我們可以盡一份力，讓需要幫忙的人得到方便、舒服，或輕鬆一點，你會發現對方回報的善意也是很可貴的。」憑藉著這份信仰善意交流的無價價值，吳子霏一路從國小、國高中到大學，甚至出社會都會持續做公益。有時候是去機構當志工，有空也會去育幼院送奶粉跟尿布、或去幫長輩打掃家裡⋯⋯見過更多社會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以後，吳子霏也驚覺、原來老天爺提早讓她在國小就開始作演員的功課：「以前想要去理解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不同人生故事的心情，原來是早在提醒我要懂得換位思考。當了演員之後才發現，這件事情比我以前所以為的，還要更有意義。」

除了身體力行公益，吳子霏當然也有捐錢：「當然這些事情其實都不足掛齒，但我會想提醒自己：自己這麼幸運，得到這麼多。所以一定要記得存更多善念在幸運銀行裡。」

攝影：ioau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