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2
By Mion 麥恩
《那山那狗那女孩》:在尼印邊境,一場剝奪純真的成長寓言
《那山那狗那女孩》是場沈痛的寓言,在第一顆長鏡頭就足以顯示。
天還未亮,暗得憂愁,男子拎著數袋沈重的豆蔻在橋中央下了車,蟬鳴與川流聲不息,不時還有從遠山來的咆嘯。他將豆蔻拋入河中,褪去外衣,折在橋邊,時間靜謐而漫長到讓人恍惚。
突然,男子一陣狂奔,縱身躍下,猝不及防地畫面黑去──這一切就像是場清晨的惡夢。
電影以抑鬱開場,但主軸卻是跟著住在大吉嶺山村的小女孩古拉絲尋找被她當作妹妹的大黃狗叮叮。旅途之任性,她為此翹課晚回家、拉著媽媽到隔壁村尋狗、責怪爸爸不重視叮叮,就連在夢裡也要尋找線索,畫面無邪得可愛,甚至不時讓觀眾發出笑聲。
然而,尋狗之旅越是天真,開頭鬱悶的長鏡頭就越顯得困惑。那是導演薩烏拉夫萊(Saurav Rai)拋下的錨,提醒觀眾這不是童話世界裡的《綠野仙蹤》。
遺失純真,然後長大
在所有的隱喻之前,《那山那狗那女孩》先是一個成長故事。
開場的惡夢後,故事從古拉絲的校園生活繼續述說,她不愛上課、不做作業,就算自己的爸爸曾教過她功課,她依然會撒謊說自己的爸媽不識字來為處罰開脫;即使大家都說巫女很可怕,她還是想從巫女的園子裡偷顆橘子來吃。
反正做錯事,道個歉、挨個打就好,沒有什麼壞事會發生,古拉絲的童年被保護得好好的。
但美好的時光總會結束,叮叮的失蹤是她被迫長大的警鐘,任性不再能換來她所期望的,甚至還會在晚飯時間被爸爸責罵:「我是要煩惱豆蔻的問題,還是要浪費時間找狗?」對於那時的古拉絲來說,最重要的是狗。
尋找叮叮的旅程在夢境與現實中交替,導演薩烏拉善用地貌來說故事,遠觀的鏡頭看著古拉絲在山巒與梯田中行走、暮色的場景仰賴自然光及微弱的光源照出輪廓,一切像是發生在自成一格的小世界。
而迷霧是夢的先導,叮叮偶爾拜訪,古拉絲會許下承諾要找到牠;僧人、女巫、墓碑不時也會給予指引,成為她旅途的線索。誰的話語值得信賴、夢境是啟示還是幻想,終究是古拉絲得自己釐清的,但想像與現實的差距在旅途中是越來越清晰。
隱沒在日常裡的洪流
大吉嶺是導演薩烏拉的故鄉,以紅茶為名、被美景圍繞,地處尼泊爾與印度邊界,臨近西藏、孟加拉與不丹,常是流亡藏人落腳的所在。乍聽夢幻之處,卻也如同張吉安所執導,故事處在馬泰邊界的《南巫》,《那山那狗那女孩》一樣有著語言、種族、宗教紊雜的狀況。
古拉絲的媽媽因婚姻放棄佛教徒的身分,跟著丈夫一起改信當地的主要信仰天主教。村裡不時會對其他宗教有所耳語,說靠近巫婆會被詛咒,傳言遺失的狗不是被豹吃掉,就是被山間僧人所帶走。鏡頭以古拉絲的視角述說故事,單純讓一切看來中性,不帶批判,但從古拉絲尋找叮叮的旅程、村民的閒語中,依然能隱隱感受到民風的保守及衝突。
左右這村落的還有經濟問題。古拉絲的爸爸以種植豆蔻維生,那是曾經被商人許諾會帶來財富,因而取代橘子的新興作物。但環境氣候造成了欠收,遙遠他國的戰爭亦影響需求量而導致價格跌落。窮困逼得村民只得找來異邦的僧人為收成祈福,或偷取作物試圖多換些金錢收入。
栽種橘子的巫女是舊,獲得應許的豆蔻是新,前者帶著傳統走向凋零,被套上神秘濾鏡觀看;後者看似為時代趨勢,卻可能在一夕之間崩塌。與世隔絕的山村不斷地受到外界的影響而改變,出現難題。
「我喜歡編織普通人的故事,以極簡的方式述說。」導演薩烏拉說,他以古拉絲的成長隱喻山村的變化,並以山村的衝突隱喻社會的變遷與動盪;再反向讓觀眾看見我們的消費與選擇,也正影響著遙遠的他方。
故事的最後,古拉絲在霧中急切地奔走,跟在身後的媽媽漸漸被落下。她終將一個人成長,面對自己的選擇,如同我們每一個人。
薩烏拉把鏡頭拉得長而憂緩,落下時間與留白給觀眾思考,拋擲出輕輕的探問:你要如何選擇?
劇照提供/金馬影展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