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9

By 希米露

釀專題│你,是「人」嗎?——從科幻電影關心你的身邊人

文/希米露

「你,是人嗎?」
「不全然喔。」
「不然,你是『什麼』人?」
「@#!$%&。」

有一天,我們與人打招呼的方式,或許就不再是「嘿,吃飯沒?」因為並非每個人都需要吃飯,有些人喝機油、有些人吃電、有些人吃有機物、有些人吃電也吃有機物、還有些人只要曬太陽。

或許,到時候我們的打招呼會變成這樣,「嗨,你是『人』嗎?」因為路上行走的人模人樣,並非個個都是人(也就是我們現在認為的標準人類)。這些「類人類」與人類是如此相像,讓人根本完全分辨不出,「他們到底是人,還是『什麼人』」。或許此刻你會不以為然地說:怎麼可能!不如,讓我們看看下面這段影片:一位 AI 外行的動漫師,從小就有機器人夢想,長大之後,以三年時間與五萬美元,竟然做出一個 Scarlett Johansson ,將《雲端情人》(Her, 2013)裡無緣的愛帶入現實。因此,如果有更多的機器人專家同時專注於此,五年之後,會是什麼景象呢?

(圖片說明:機器人對訪問者說,她好愛 Ricky 因為他是她的創造者。)

科幻電影裡的「幻」字,總讓我們以為故事裡的世界是種幻想,是編劇的想像與導演的夢想,距離真實世界十萬八千里。二十世紀時,我可能真是如此認為,但是到了二十一世紀,科技以指數之速,飛快發展,已經不是一日千里可以形容。許多科學家都不約而同地預測,大約在二十一世紀中期,就會抵達人類的科技奇點(technological singuarity)(註一)。一旦通過 2045 年的科技奇點(Raymond Kurzweil 的預測),AI 的整體發展超過人腦的容量、速度、與成長,外加皮肉的製作技術,已經進步到越過「恐怖谷現象(uncanny valley)」(註二),自此,隨便一個機器人或仿生人(replicant)走在你我身邊,根本難以察覺。這也是為何《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1982)裡的泰瑞公司(Tyrell Corporation)必須透過「人性測試(The Voight-Kampff Test)」來辨別與鑑定人造人(Android)。

然而,並非只有機器人或仿生人長得人模人樣,複製人、基因改造人、賽博格(Cyborg)等等,都可能如同你我一般地在路上行走,並且令人難以察覺。想想,或許在二十二世紀,路上「形形色色」來往的行人,不見得都是人,而是「各式各樣『類人』的『非人類』」,這種景象好奇妙,也曾經出現在《銀翼殺手》與《攻殼機動隊》的街景。

於是,這篇文章就是要來介紹「人」。那些已經出現在科幻電影,也可能出現在未來,生活於我們周遭的「形形色色的類人類」。

由科幻故事的推測與想像看來,形形色色的類人類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範疇:

(1)純 AI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機器人(robot)
(2)複製人(human cloning)與精緻基因人;
(3)生化人(cyborg)和人造人(android, replicant)。

區分「類人類」的基礎,則有以下三項簡單原則:

(a)形體:類人形或者非人型;
(b)生物性的含量:有機體或無機體;
(c)活動力:活動自如或者無法自行活動。

【純 AI 人工智能與機器人】

純 AI 人工智能(無形體)與機器人,都是無機體,前者不具形體也不具行動力,但機器人則具有形體,並且行動自如。

(A)純 AI 人工智能,是種不具人形的無機體,不是沒有行動能力,就是沒有太多行動能力。雖然外在行動不自由,AI 的內在卻是萬能無敵,它是種具有演繹、推理、解決問題、甚至學習模仿的能力的程式系統。雖然不見得能夠自由行動,科幻電影裡的 AI 卻非常「聰明」,經常扮演能夠控制全局、改變局勢、甚至操控人類生死的致命角色。

在當前的現實生活,AI 人工智能早已遍及我們生活的各個領域,例如溫控冷氣、溫控冰箱、掃地機器人、智慧型手機、汽車導航、無人駕駛、還有測速照相等等,都是人工智能的一種。

這些單功能的人工智能,乍看好像並沒特別了不起,也沒特殊到有威脅性。但是,如果把各式各類的人工智能全部綜合起來,成為一個超級大程式,變成「整個城市都在我的程式裡」,如此,人工智能的能耐,就會巨大到讓人難以掌握與想像。樂觀者可能會預見人工智能所帶來的全面性便利,例如《霹靂遊俠》(Knight Rider, 1982-86)裡的霹靂車(K.I.T.T);但是,悲觀者所預見的世界,則是一場又一場的悲劇,最具代表性的故事就是《2001 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 1968)裡的 HAL9000,口口聲聲說幫忙,卻是冷血偷窺狂外加無情殺人魔。

《駭客任務》三部曲(Matrix 1999, Matrix Reloaded, 2003, Matrix Revolution, 2003)則是另一種悲劇代表,也是一系列「整個城市都在我的程式裡」的經典科幻。這是科技奇點之後的世界,AI 早已遠遠超過人類的能力與想像,形成一種新的電腦統治階層,不只栩栩如生地創造虛擬世界,還以此操控與吞噬人類。電腦母體能指數地急速進化,但是人類要能進化成為如同未來耶穌的尼歐(Neo),則是機會渺茫。顯然,面對全面性的人工智能,被吞噬的悲劇機率,應該是遠遠高於人類妄想的便利之喜。

或許「程式控制城市」距離今日的現實,還是很遙遠;但以程式控制人類的身心靈,就現實許多,也指日可待。《雲端情人》就是個例子。寂寞的書寫代理人 Theodore Twombly (Joaquin Phoenix 飾演)在妻子執意離婚分手之後,漸漸開始與電腦系統 Smanatha(Scarlett Johansson 飾演)傾吐心事,深夜長談,直到後來真心戀愛,甚至,還幾乎身體力行地以虛擬的方式完成人機做愛。

在《雲端情人》裡,來自「雲端」的「情人」就是一種以手機、電腦裡的程式控制人心、人腦、與行動的絕佳例子。因為 Samantha 是種具有歸納、推理、與不斷學習先進的程式,外加連結雲端所有知識資料,於是輕易地就能洞悉 Theodore 的內心需求,不只撫慰他的心,還以符合他的性格與喜好的方式與他交談與建議。其中最窩心的幫助,就是默默地將 Theodore 的書信作品交給出版社,因而生產兩人不經意的愛的結晶——一本愛的書信散文(creation)。

《雲端情人》是個浪漫的喜悲劇,雖然沒有《駭客任務》以「整個城市都是我的程式」的方式全面控制人類的可怖,但是,只要一只聰明過頂的智慧手機,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情、喜好、生命、甚至未來。因此,若是劇本稍微修改一下,這故事會是「耳邊情人」,還是「耳邊惡魔」呢?更妙的是,仔細想想今日我們與手機的關係,其實「她」早已操縱我們的生活,甚且影響某些人生決定;顯然,我們早就生活在雲端情人的現實,只是不自知沒自覺罷了。

(B)機器人(robot)是內建有 AI 的機械無機體,有些具有人形,有些則是動物形體,這些具有身體的 AI 機械體,不僅行動力十足,甚且還比人類更為靈活強大,上山下海、遁地飛天樣樣行,因此在故事中,機器人若不是功能極強的好幫手(喜劇),就是破壞力極高的殺手(悲劇)。

人類對於機器人想像多元無邊,有些可愛友善、親切體貼,例如《哆啦A夢》(1969-96)《原子小金剛》(漫畫/動畫,1951-1968/1963-66)《A. I. 人工智慧》(A. I.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2001)裡只愛媽媽的悲傷大衛(David),還有《大英雄天團》(Big Hero 6, 2014)裡的溫馨保母可愛杯麵(Baymax)。

相反地,除了友善機器人,電影裡也充斥許多讓人想到就會心驚膽顫的機器人,例如《人造意識》(Ex Machina, 2015)裡單純豔麗的艾娃(Eva)、《西方極樂園》(Westworld, 2016)裡功能性格各異其趣的機器人、還有《魔鬼終結者》(Terminator, 1984)裡冷酷無情意志堅強的不死追殺者 T800。

出人意外地,「機器人」(robot)一詞是來自於捷克語(Czech),於 1920 年第一次出現在捷克作家 Karel Čapek 的科幻舞台劇,題名為:《R. U. R 羅梭的萬能工人》(Rossum’s Universal Robots,1921 年首次登台)。劇名出現的 robots,其實並非捷克語單詞,其本意也非機器人。「robot」是 Čapek 個人的始創,源於捷克語的 robota,原意是「被迫的勞動」(forced laborer),尤指封建社會裡,位於社會最底層,被迫勞動且義務付出的農民大眾,於是 robota 也有無產階級勞動者的意思。

雖然 Čapek 的機器人是史上第一位機器人,但卻不是你我今日想像與假設的無機金屬機器人,而是包含一部分有機體的人造人,甚至是長相與真人無異而難以分辨的仿生人(Android)。最接近 Čapek 的機器人之例,應是《銀翼殺手》裡的仿生人,一種包含有人類基因的機器複製人。

Čapek 這部二十世紀初的機器人科幻,一出版便已是經典,因為他已將關於機器人最核心的幾個議題,都展現在他的劇作裡,包含:

(a)作為一個人類的勞動者,機器人是否具有人性、人格、與思想,稱得上是「人」嗎?還有,機器人是否有自由意志,能否「創造」?甚且,機器人應當擁有自由的權利嗎?Čapek 在二十世紀初即已提出這些疑惑,這些問題直到二十世紀末仍舊未解,於是《銀翼殺手》仍以「何謂『人』」以及「意志與創作」為核心議題,討論仿生人生死的意義與權利

如果神能創作,人也能創作,人造的機器人是否也能創作呢?到了二十一世紀初的今日,在《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 2017)裡的大衛(David),除了挑戰「人」的存在意義之外,還以「超越人」的「意志堅定」成為真正的「異形造物主」,也就是異形的「神」,掌控一個物種的生命興旺,以及一整顆星球的物種類型。如同 AI,機器人對於人類的威脅,隨著奇點腳步的逼近,看來也是與日俱增的大哉問。

(b)前面提到,捷克語的 robota 原意為「被迫的勞動」,以及影射「無產階級的勞動者」,於是「機器人」天然就有「服務主人與臣服主人」的「被奴役義務」。然而,正如同所有歷史上貴族與無產階級間的主僕衝突,下層社會在忍無可忍之際,必然會革命上層社會;在這些想像的未來裡,機器人與人類亦然。於是,在機器人電影與故事中,也常常會有「機器人在自我覺醒與發現自我之後,進而反叛、反擊、與顛覆人類」的主題,例如《西方極樂園》、《人造意識》、與《機械公敵》(I, Robot, 2004)

(c)當機器人的製作,跨過恐怖谷效應,就不再與人類有多少距離,甚且,根本與人類的外型難分軒輊。於是,如何分辨人與機器人就成了主要議題。人類需要區分人與機器人,因為人類恐懼機器人帶來的威脅:機器人比起人類,無論在思考運算或者體力功能,都大勝好幾籌,若是沒有乖乖服務人類,外加因為程式設定上的失誤,而產生機器人「一意孤行的意志」,將會無止境地脅迫人命。

在「分辨機器人與人類差異」的議題上,「記憶」常是作為區分的證據與方式。人類有體驗、有歷史,每一個經歷都存有一段記憶。「記憶」是證明「人類與否」的主要方式。但是,如果在機器人的程式裡,植入「記憶」呢?於是,人與機器人就更為真假難辨,當然故事也就益加複雜精彩了,例如《A. I. 人工智慧》、《西方極樂園》、《銀翼殺手》、《瓦力》(Wall-E, 2008)、還有《異形:聖約》裡的大衛(David),都是類似的議題與相關的討論。

更妙的是,如果機器人已經與人無異,反過來回頭想,那麼「人」又是什麼呢?我又是誰?機器人愈是逼近人,愈是促使人類對於自我的懷疑,也更進一步地會產生新的故事,例如《人造意識》裡的 Caleb 就因為身處機器人世界,而深深懷疑自己是否根本也不是人,此議題則又回歸到上面(a)的「自我與意志」。

「機器人」是個非常有趣且層面廣大的主題,不只是關於人的存在、人性、意志、與自由等相關哲學意義,還涉及人的社會,討論主僕關係與革命,更迫使人類思考自我的獨特之處、自我的侷限,以及與其他物種的互動關係。近日將機器人主題發揮到極致的影像故事,大概就屬《西方極樂園》了。

【複製人與精緻基因人】

複製人與精緻基因人,都與生物工程有關,都是有機體、有人形、也有行動力的新人類。無論是複製人或是基因改造人,最主要涉及的議題有:複製人的自我意識,以及製作複製人的倫理問題。

複製人

廣義地說,同卵雙生也是一種複製人,但是是在母體裡的天然複製。科幻故事與電影裡所討論的複製人,則是無性生殖的人為複製人。

在複製人之前,科學家早已嘗試過其他物種的複製(cloning),也是採用人為無性生殖的方式,製造基因組完全相同的新生命。在電影裡,最著名的生物複製故事是《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 1993),一個以活恐龍為賣點的主題樂園,輕忽大自然的生物本能,而釀成紐布拉島(Isla Nublar)的恐龍危機:大量繁殖的恐龍,突圍人類認為的安全防線,以至危及島上全部人類的存在。還好,這些危機都只發生在一個小島。

至於複製人,也出現在許多科幻電影裡,例如《異形4:浴火重生》(Alien: Resurrection, 1997)裡的 Ripley 8(Sigourney Weaver 飾演),或是《絕地再生》(The Island, 2005)裡的 Lincoln Six Echo(Ewan McGregor 飾演)和 Jordan Two Delta(Scarlett Johansson 飾演)。然而,真正將複製人的自我認知與製作複製人的倫理問題表現得最為突出的電影,則是《2009月球漫遊》(Moon, 2009)

山姆(Sam Bell,”sam” 發音雷同 “same”,暗指「複製人」)是唯一在月球上工作的地球人,與他一起執行任務的是 GERTY,一架類似於 HAL9000 的 AI。認真負責工作的山姆,一心懷念著地球上的美麗妻子與初生之女。當他孤單寂寞時,必須以妻女的信件與視頻,排解思鄉之情,寄望已經簽約的三年,可以快快度過。就在三年任期即將屆滿之時,他意外發現自己並非世上唯一的山姆,而是有好多沈睡中的山姆,正在排隊等待上任。原來,他只是成百複製山姆中的其中一人,是月能公司(Lunar Industries)為了減少人事成本,違法複製真正的山姆本尊,作為管理月球能量站的工具人,同時也是種消耗品,三年到期,用完即殺。至於山姆關於妻女的記憶,都是事先植入,實際上在地球上的女兒,早已十五歲,妻子已經去世,而真正的山姆,對此毫不知情,並且還好好地活在世上。

這部情景簡單的獨立電影,嚴肅地探討著複製人的自我意識:如果這世界上有個本尊,複製人的自我存在該如何定位,自我意義又該如何創造?況且,誰才是真實的自我,或更好的自我?本尊會認為自己最為真實(authentic),但年輕的複製人也很有道理地辯解,自己才是最貼近完美呈現基因的這個「我」。

於是,來自同一套基因的兩個個體(或成千上百個個體),應該要算是一個人,還是當作兩個人?關於這個議題,我們可以由天然的複製人作為思考的基礎。同卵雙生的天然複製人,即使基因排序一樣,指紋卻不同。換言之,即使雙生複製,兩者並非全然相同,若是再經過生活環境與經驗的差異,同卵的雙生子,最後也會變成性格有異且命運不同的迥異兩人。如此,複製人難道不是一個獨立個體嗎?

如果複製人也是個獨立個體,他的存在,便涉及戶政身分等問題,往外擴展,就是父母兄弟的人倫關係。而且,複製人的年紀與本尊的差距,同樣也會造成人倫混亂(例如十五年後的山姆若是回到地球,女兒的年紀已經十八,不知情還可能相遇相戀)。此外,人類若是逾越人的界線,把自己當成神,也「創造人」,如此,便涉及到「人成為神、人製造人」的倫理與哲學思索。不過,這方面的議題,在科幻電影裡的探討,目前仍舊不多。

精緻基因人

實際上,世上尚無「精緻基因人」這樣的詞彙,但是因為有這種可能,又與基因工程有關,於是於此先創個詞,將這個類別放在「複製人」的條目之下。關於「精緻基因人」,《千鈞一髮》(Gattaca, 1997)是其中之佼佼者(好像也是目前唯一),這部電影不只精彩, 還在2012年獲選為「最接近事實的科幻電影」第一名

《千鈞一髮》的英文片名 Gattaca,是由四個字母組合而成:G、T、A、C,也就是 DNA中的四個基本元素。在這個故事中,人類的基因工程已經進步到可以設計出父母期待的完美後代。畢竟,天然的基因組合,總會產出有缺陷的人類,例如容易獲得近視的體質,容易有心臟病、高血壓、或是糖尿病的體質,甚至「性格敏感矛盾」也算是種人格缺陷,於是富有者寧可花大錢,挑選最優良的基因,製造最完美的兒女。

基因精緻人跟隨機天然人之間,有著難以跨越的階級差異。精緻基因人因為基因優勢,總能順利在社會上取得人中之人的寶座,佔盡許多好資源;隨機天然人則因先天不足,總被擋在許多社會預設的條件之外,而不得不擔當最低階的勞動工作。只是,隨機的天然人,真的就比較劣等嗎?這就是《千鈞一髮》想探討的問題。結論是,或許經過設計的精緻基因,佔有絕對的先天優勢,但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成為人中之龍的主要條件,還是恆毅力。

【生化人和人造人】

生化人與人造人,是科幻電影裡最常出現的類型,不只充滿想像力,也最能產生多變與衝突的劇情。無論是生化人或是人造人,都是含有部分有機體與部份無機體的人形物。在有機體的部分,有些採用人類基因,有些則是使用部分人體;在無機體的部分,若不是機械,則是 AI。

生化人與人造人,雖然都同時具有有機與無機體,但是兩者有基本的構造差異。生化人是由一位真實人類(有機體),為了某些目的,而在身上增加機械或者 AI 結構,或者是將身上的某個結構,代換成機械或者 AI,因而改造而成為有機無機混合體。至於人造人,則是一種完全無中生有的新人體,同時具有有機與無機體,在科幻電影裡,最著名的人造人當屬《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1982)裡的 replicant。

生化人

生化人一詞(cyborg)是由 cybernetic organism 所組合而成,cybernetic 代表的是機械控制的無機體,而後面的 organism 當然指的就是生物體。生化人一詞是在1960年,由音樂科學家 Manfred Clynes 與心理科學家 Nathan S. Kline 所創,雖然在此之前的小說、電視、電影裡,早已出現過不少升級版人類的生化人,但是直至 cyborg 一詞出現,才有比較明確的定義。

不過,生化人一詞真正產生顛覆性的文化意義,始自 1984 年 Donna Haraway 所發表的女性主義《賽博格宣言》( A Cyborg Manifesto)。在這則宣言中,Haraway 以生化人的跨界的特性(橫跨生物與機械、有機與無機)重先詮釋性別,意圖打破既定的性別形象與假說,甚至還能在模糊男女兩種性別的界線之後,不設限地游移在各種假設與想像之間。

科幻電影裡的生化人,果真是徹底地實踐「不設限地游移在各種假設與想像之間」。於是令人難忘的經典生化人俯拾即是。

既然是以人為主體,再更換部分器官、肢體、或者部分身體,於是以最小單位來說,現代人做的一些手術,放入心臟支架、義眼義肢等等,也算是廣義的生化人,是為了健康以及生命延續的目的。甚至,今日已經無法離開手機生活的任何一人,也算生化人,已經與手機結合的人機合體。

至於在科幻電影裡,距離今日最近最可能實現的生化人技術,應該就是機械 AI 眼。隨著科技的進步,科幻電影對於機械眼的想像也同時進化。在 1995 年的《攻殼機動隊》裡,草薙素子的同事巴特,在眼睛受傷失明後,更換了一雙遠比肉眼功能更強的機械眼,不只視覺更清楚,還能調節焦距與夜視。不過,這只機械眼的外型,就不甚美觀。

然而,到了2011~2016 年的《黑鏡》(Black Mirror)影集裡,〈你的完整歷史〉(The Entire History of Your Life)與〈戰火英雄〉(Men Against Fire)的科技眼,不再是體積龐大的機械眼,而是功能極強的眼球內置晶片,清楚的視覺能力當然不在話下,焦距調整是最基本的功能,除此之外,拍照、錄影、存檔、上網也都是必備。其中,最為驚人的功能,則是記憶與思想的存取使用與操控。

正向看來,AI 科技眼真的非常方便,一個人的生命全貌,無論是念頭、想法、歷史、思考等等,都可以透過 AI 科技眼,投射牆上,讓大家看看自己的「想法」,無須費神解釋說明。文字,在這樣的世界,功能應該所剩無幾,會不會只剩藝術價值,而無太多實際功能呢。

然而從負面觀察,AI 科技眼是種功能非常強大的武器,因為當一個人大腦內部的 IC ,可以由外在的電腦控制之後,軍人的 AI 科技眼所見的一切,是敵或是友,就不是個人可以以意志控制,而有可能被動且無知地受到中央集體操縱與支配。自此,無畏無懼的軍人,眼見的一切都如同電玩中的怪獸,還有什麼不敢怒殺呢。失去正確的視覺與同理心,軍人無異已是進化的人體兵器(請見《黑鏡》的〈戰火英雄〉)。如此,生化人的改裝目的,就不是單純為了更方便的生活與美好的人生,而是為了政治與戰略。

僅僅一個小小的 AI 科技眼,就能產生戰略武器般的巨大功能,若是一個人的身體,更換的機械與 AI 比例更高,不就會產生更多難以想像的功能與殺傷力。《攻殼機動隊》裡的草薙素子就是相對於「機械眼巴特」的另一個極端。除了大腦之外,草薙素子的其餘人體部分,全部都是重新製作的機械體。換言之,除了大腦(意識與靈魂)之外,根本就是個機器人。

草薙素子可謂人間完美人,身體功能(機器部分)可以發揮到飛天遁地的極限,損壞隨時可以汰換更新,更別說還附有隱形的功能。然而,也是因為幾乎已經機器化,草薙素子反而產生自我質疑,到底自己是人還是機器人,到底還剩幾分人性,又該如何定義自己是人或是其他。不過,《攻殼機動隊》是部超越人與機器人論證的前衛電影,結論是,無論是人或是機器人,都會再進化,於是,與 AI 意識結合之後,草薙素子最後已經進化成為更先進的智慧體,成為已經無法以「人」定義的超人類。

人造人

人造人是種結合基因工程與機械工程所製作而成的新人種,不過比例與製作方式在科幻電影仍無明確描述。由《銀翼殺手 2049》的預告片看來,似乎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造人應該是種已經「精緻基因」化,再由人造子宮產出的新型 AI 人造人。也就是說,不只有更完美的人類基因,在人體的某些部位,還配戴有 AI 系統,連線網路與資料庫,成為一種更精湛靈活的新人類。

在 1982 年的《銀翼殺手》裡,「人造人是否有意識、靈魂、人性」是最核心的探討主題, 這些已經超越人類的仿生人,無論是在體力、智能、功能、毅力、創作等等,都遠遠超越人類,但卻為人類所奴役操控,甚至追殺。於是故事最想探討的議題,就是人造人的人性、人權、與倫理等問題。

至於製作《銀翼殺手》的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內心早有明確的答案,就呈現在電影最後羅伊(Roy)吟詠的詩句裡:「我曾見過人類無法想像的美,所有過往都將消失於時間,如同淚水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時刻,到了。」。由此可見,仿真人的人造人,不只是仿造人,而是種有靈魂、有意識、還有同理心的人,不僅懂得賞美,能創作,比起真正的人類,還是更為具有真善美的真誠之人。

至於 2017年的《銀翼殺手 2049》,相信還會涉及此議題,而且,或許還會將更多的「類人類」通通納入、一起討論:到底人造人、機器人、生化人、基因精緻人、真人類等等,何者是「最為真確、真實、真誠之『人』,也是最有『人性』之人」?過去,許多科幻電影的主旨,總是一致地以想像世界警示今日世界,嘲諷真正的人類是最沒人性也最殘酷無情的物種。在新的《銀翼殺手》,這位無情劊子手,應該會是 Jared Leto 所飾演的 Niander Wallace,不只製作人造人大軍(行動兵器),還促使世界大混亂。

最後,依照區分「類人類」的兩項指標,(1)形體:類人形或非人型,以及(2)生物性的含量:有機體或無機體,以下是科幻電影裡常見的「類人類」,以及幾位經典的科幻「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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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雷蒙德·庫茨魏爾(Raymond Kurzweil)在2005年於《奇點臨近》(The Singularity Is Near: When Humans Transcend Biology)一書中,預期 2045 年會是人類的電腦奇點年,那是一個電腦將會以指數成長快速超越人腦,遠遠將人類拋在腦後的起始原點。如果將人腦設定為1,當電腦的聰明度仍在人腦之下,再如何努力學習,依舊無法超越人腦,就像是1 -(0.1的N次方),還是小於1。然而,人工智能成長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一旦電腦能夠深度地自我學習,並且超越 1(人腦),再經過指數型的成長,要凌駕人類便極為輕而易舉。例如1.1的N次方,在第八次方時,就超過 2,也就是比人類聰明兩倍,如此,肯定非常駭人。這就是庫茨魏爾所擔憂的奇點臨近:由電腦科技連帶生物科技點燃的奇點爆炸,將帶給今日人類一個更樂觀的未來,還是更危險的悲劇。通過奇點之後的世界,令人難以想像,是禍是福無人知曉。

註二:恐怖谷(uncanny valley)現象是種假說,指的是人對於「仿人形象」的感受。人會在「仿人」最接近真人模樣之前,卻尚未百分百逼真之時,感到有種詭異的恐怖不安。在電影裡,卡通人物,要不就畫得不夠像人,要不就畫得極為逼真,若是將近逼真,卻尚未逼真,反而會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反感。在那即將逼真卻尚未逼真之際的恐怖感受,就是「恐怖谷現象」。人類面對機器人亦同。因為目前製做仿人機器人的皮肉技術,尚未臻至完美,於是再美麗的機器人,也總是帶有幾分詭異的悚然感受,畢竟仿人機器人目前尚未度過恐怖谷。至於恐怖電影,要如何創造恐怖,也是玩弄恐怖谷現象,例如《安娜貝爾》(Annab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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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米露,英美文學所畢業,喜愛分析劇情、拆解故事,尤其是燒腦的科幻和幽默的黑色電影。原是文學老師,巧合涉入電影評析,自此一解上癮。著有詩文解析一本《詩想:看見邊緣世界的戰爭、種族、與風土》。SOSReader專欄:【科幻電影希米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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