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求婚大作戰》到《喜劇開場》，金子茂樹的成長

繼坂元裕二、宮藤官九郎、野木亞紀子之後，日劇迷心中「神編劇」的存在即將再寫上一個名字，那就是──金子茂樹。

說來有趣，要不是坂元裕二的《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個前夫》與金子茂樹的《喜劇開場》同樣在 2021 年的春季日劇播出，過去幾乎沒有人會將他們的名字放在同一水平看待。前者是以各式「金句」堆疊，透過「坂元式台詞」描述事業有成卻離過三次婚的大豆田（松隆子飾演）面對愛情、婚姻與人生各式抉擇，為觀眾帶來如同品嚐費工、但是後勁十足的日式拿坡里義大利麵的感受；後者則是描述努力十年仍紅不起來的諧星組合，在決定解散後重新找尋新的人生意義，而整齣劇有如一盒被用力攪拌的盒裝納豆──雖然不是人人都愛納豆，但它那說不出的酸臭味卻能吸引「臭味相投」的人。

雖然《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個前夫》、《喜劇開場》的評價與收視率皆成反比，受到觀眾的好評卻也都創下超低收視率，但兩部劇都精準地描述不同的年齡世代所面臨的問題，足以成為坂元裕二與金子茂樹近期的代表作。然而，這次讓金子茂樹得以憑藉《喜劇開場》和編劇大神坂元裕二相提並論的原因之一，來自於《喜劇開場》在「群像劇」的描寫上展現超出水平的圓滑與細膩，且沒有顧此失彼、打醬油的配角登場。通篇明確以劇中的三人諧星組合 Makubes 為首，拉出與經紀人、中濱姐妹、女友奈津美之間相互交錯的關係，每一集都緊扣「夢想」與「年輕人的失落感」的主命題。

「人付出努力總是會想得到回報，但實際上會不會有結果，其實很難說呢。過去的努力原來會以某種形式獲得回報，對以前付出努力的自己給予了正面肯定。」
──《喜劇開場》

沒錯，金子茂樹擅長的題材即是「年輕人的失落」。2019 年編劇的《我的事說來話長》是部描寫創業失敗後成為家裡蹲、啃老族，長達六年靠著幫人遛狗、跑腿賺零用錢的 31 歲無業遊民岸邊滿（生田斗真飾演）與家人之間，好笑又吵鬧的家庭喜劇。《我的事說來話長》與《喜劇開場》都是透過個性鮮明的角色，在一來一往且自然的對話中，「辯證」出藏於日常生活的真理。

從小到大唯一的夢想是開一間咖啡廳，沒想到夢想實現後卻在短短九個月內因經營不善倒閉，《我的事說來話長》中對於主角岸邊滿的設定，就是現代年輕人的寫照，並非經不起挫折，而是沒有面對失敗的勇氣，這和《喜劇開場》中高岩春斗（菅田將暉飾演）「只是害怕現在放棄，等於承認過去的努力是一場失敗」遲遲不願面對解散的狀態相呼應。

從《寬鬆世代又怎樣》、《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同期的小櫻》再到《我要準時下班》，近年日本的職場劇已不再灌輸努力就能成功的「昭和式思想」，而是以年輕人的視角批判日本過時的社畜文化。這層關懷來到金子茂樹的筆下，則是透過失意的年輕人去省思「工作與人生的意義」，上班的理由不再是偉大的抱負或是掙錢養家，唯有「不成理由的理由」往往才是真正的理由。一如《喜劇開場》的這段對話：

「你選擇那間公司的關鍵是什麼？」
「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事。公司介紹的小冊子上，有拍到他們的櫃檯，櫃檯上有很漂亮的插花。」
「這麼小的動機就能推動你嗎？」
「雖然很微小，但是對現在的我而言，那束花帶給我很大的勇氣。我不知道那是誰插的花，也不知道是誰叫員工去擺花，可是公司裡有愛花的人，對我來說很重要。」
「人生可以這麼草率決定嗎？」
「總比毫無目標四處徘徊來得要好。」

雖然早在《我的事說來話長》，金子茂樹就以「先從自己不討厭的事情開始做起，唯有行動才不會陷入惡性循環」讓家裡蹲岸邊滿重拾走出家門找工作的動力，但其實回顧金子茂樹過去的作品，除了「年輕人的失落感」之外，他也不斷透過各式故事告訴觀眾「活在當下」、「改變要靠自己」的重要性。

「比起放棄了過去的現在，想要改變現在對未來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求婚大作戰》

2007 年山下智久與長澤雅美主演的《求婚大作戰》教會我們，只要用真心誠意喊著「哈雷路亞～CHANCE」，就會有教堂精靈讓你回到過去，彌補過去的遺憾與懊悔，重新追求自己心儀的女生。時至今日，再也找不到能比 MONGOL800 的《小小戀曲》還適合當「日劇跑」的配樂。2018 年的《真命天菜》雖然是舊瓶裝新酒，仍是延續「神力」與「命中注定」終究抵不過自己的「努力」的命題。

「有點不中用卻又有著執念」的笨男人，可以說是金子茂樹筆下最常出現的主人翁形象：《求婚大作戰》老是搞砸過去的岩瀨健、《蜂蜜幸運草》對未來毫無頭緒且單戀女主角的竹本佑太、《Summer Nude》忘不掉前女友的朝日、《談戀愛世界難》的戀愛白痴鮫島零治、《真命天菜》不善表達的正木誠，都是不擅長戀愛但仍靠著努力追到女主角的「人生勝利組」。

現實，不像《求婚大作戰》或《真命天菜》有「神力」能助你一臂之力，也不像《今天不上班》年過三十的 OL 能被帥氣小鮮肉追求，美夢並不會因為努力而成真，日劇就只是編劇筆下製造給觀眾，那不切實際的主流愛情公式劇。因此要說《我的事說來話長》與《喜劇開場》為何會成為金子茂樹「成功轉型之作」，來自於他將主角對於愛情的「執念」轉嫁到「夢想」上，並且重新定義「失敗」二字，一如《喜劇開場》這段對話：

「你認為努力能得到回報嗎？」
「人付出努力總是會想得到回報，但實際上會不會有結果其實很難說。」
「硬要說的話，中濱小姐算是很少獲得回報的類型吧。成功的人會認為努力必定有回報，失敗的人就會抱持著，努力並不一定會有回報的反對意見。」
「即使沒有立即的結果，但有一些努力的回報，是後來才隨之而來的。」

《喜劇開場》與《我的事說來話長》的主人翁，有著各自對於夢想的「執著」，他們害怕一旦放棄，過去的努力都會付諸流水，而所謂的「不放手直到夢想到手」，都只是最後成功的人不負責任的空頭支票。身為編劇，金子茂樹的「本質」並沒有改變，過去他告訴觀眾「堅持」的重要性，現在則透過最新的作品，提出「放手」這件事也是人生的課題。在《喜劇開場》中，加入因為陷入人生低潮，將 Makubes 當成人生救贖的濱里穗子（有村架純飾）這樣一個角色，也讓「努力」與「不努力」之間有了互相堆疊、辯證的效果。

「人生重要的事，偶爾也會有人教你，只不過你在聽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件事很重要，更多時候，我們只能靠受傷來讓自己長記性。」
──《我的事說來話長》

當金子茂樹寫下「輸掉比賽並不代表失敗」、「有的事情當然能靠時間來解決，但是有很多問題，自己不改變就無法解決」這些台詞，同時也是對自身的一種喊話。過去的他也曾經失敗過很多次，畢竟除了《求婚大作戰》叫好叫座外，其餘多是毀譽參半的戀愛老梗公式劇。雖然多數觀眾看劇多是為了逃避現實到一個「理想國」，會選擇看小蝦米的成功或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劇」，但是金子茂樹卻選擇以受眾圈較小的「生活寫實劇」為題，著實令人佩服。這是身為一名專業編劇的「與時俱進」，同時身為觀眾的我們，也因而得以看著他的劇本一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