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04.19
By 黃曦
來到不浪漫的鄉村,反對浪漫的寫實宣言——專訪《女警撞到夫》導演約瑟夫・哈德
編按:奧地利導演約瑟夫・哈德(Josef Hader)繼柏林入圍競賽片《放生員工請注意》(Wild Mouse,2017)後,再次以《女警撞到夫》(Andrea Gets a Divorce,2024)入圍柏林影展大觀元單元。《女警撞到夫》不僅是一部對現代社會深刻觀察的作品,更是一篇反鄉村浪漫化寫實宣言,電影將由東昊影業代理,於 4/25 正式上映。
「我更關心的是,兩個人在相處時卻無法真正溝通的情況。他們在一起,卻無法坦誠交流,這種『無法溝通』讓我著迷。」──導演約瑟夫・哈德
釀電影(以下簡稱「釀」):《女警撞到夫》的開場展現了一片非典型的奧地利景色──寬廣且平坦,淡淡的淺綠色。作為塑造(男性)鄉村生活身分的重要元素,柏油路宛如命運的絲線貫穿整個場景,那麼「汽車」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約瑟夫・哈德(以下簡稱「哈德」):汽車在鄉村生活中極為常見,往往也是不幸事件的根源。電影中,主要角色各使用一輛老舊的福斯 Golf 和一輛更老的 OPEL CORSA,「男人的車」只佔了一點篇幅,我在想的是──如果在電影的前四分之一發生了一件壞事,這樣的情境能產生何種喜劇效果?此外,我也想描繪一個特定的鄉村地區──一個並未被明確標示,但與我的記憶相互疊合,是我在二十歲以前的個人經歷相關的地方。
釀:您的上一部作品《放生員工請注意 》(Wild Mouse,2017)描繪的是城市故事,《女警撞到夫》則回到了鄉村背景。您希望呈現的「鄉村生活」是什麼樣子?又是在哪裡找到了合適的景觀與村莊?
哈德:我希望找到一個地勢較為平坦、沒有太多特徵的地區,沒有山脈或森林,而是廣闊的平原,因為在這樣的地方,人們無法輕易地逃避、隱藏自己。因此,我們選擇了葡萄酒產區,那一帶的沿路村莊有著一種特別的絕望感,低矮房屋的外觀不會種植花朵,也沒有裝飾,甚至因為道路狹窄,連停車位都沒有,但絕望中還帶著一絲粗獷的美感。
在奧地利,要找到這十幾年來沒有被破壞得毫無特色的小村莊其實不容易。這讓我們自然而然地想到要去沒有資金發展建設的偏遠山村,或是過去的鐵幕地區。我們最後選擇了後者。此外,這類地方往往有一個像聖波爾坦(St. Pölten)的「城市中心」──它其實只是個小鎮,三十年前才被升格成為地區中心。這算是我們在奧地利鄉村拍攝時的意外發現,我們沒有在巴洛克風格的舊城區拍攝,反而是選了行政區,那裡矗立著炭灰色的現代建築,猶如冷漠的夢想直指天空。那裡的道路筆直,但會隨著地勢起伏,像海浪般上下波動,而你會有一股錯覺,好像隨時會有一輛車垂直地從地底冒出來。

《女警撞到夫》電影劇照/東昊影業 提供
釀:您的電影中的音樂運用一直都很吸引人,此次你選擇以男童合唱團演唱的上奧地利州國歌〈Hoamatland〉作為開場音樂,這個選擇背後的考量是什麼?
哈德:對我來說,這部電影的音樂就是場景的氛圍、音調以及剪輯方式,因此除了開場和結尾,電影中的音樂都來自場景本身。我想要一個類似「序曲」的開場,讓觀眾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身處何方。〈Hoamatland〉的歌詞本身很有特色,並不像傳統的電影配樂,更像是戲劇開場時的吟誦,至於鄉村舞廳裡的流行民謠、人們的舞蹈,那就是他們每個週末都在做的事情。
釀:安卓雅原本即將在警隊獲得晉升,但命運讓她陷入極大的困境。從一開始,你就決定要以女性作為主角嗎?貝吉特・米妮克美爾(Birgit Minichmayr)塑造出的角色形象極難捉摸,在選角階段,你對她的表演有什麼期待?你們是如何共同打造這個角色?
哈德: 我確實想要一名女性作為主角,這比書寫一名男性在鄉村的故事還更有趣。因為女性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獨立生活,往往會面臨更多困難,她們總是需要一套策略,才能在男性所主導的環境中立足,而安卓雅完全拋棄了傳統上所謂的「女性手段」。貝吉特・米妮克美爾在片中的行動方式就像一個牛仔、一個士兵,她不展露情感,保持著一種過去只允許男性角色來展現的神秘感。

《女警撞到夫》電影劇照/東昊影業 提供
釀:這樣的神秘感,是不是讓你在準備劇本時,其實仍無法預見角色會如何詮釋,你也沒有辦法知道角色、演員在想什麼,對吧?
哈德: 貝吉特・米妮克美爾和我從《人骨旅店》(The Bone Man,2009)時期就認識,在寫《女警撞到夫》劇本時,我便一直想起她。我想只有極少數演員能夠完全沈浸於內在情感,並且以一種令人著迷且充滿張力的方式展現出來,而貝吉特是一位能勝任任何角色的演員,但她不會表演「所有東西」。
釀:你再次為自己創造了一個來自舊世界的角色──一個即將消逝,甚至可能已經消失的世界。萊特納(Leitner)是一名宗教老師,他仍然以為自己知道聖波爾坦哪裡有唱片行,但他其實並不屬於這個村莊。他也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角色,甚至可能過著某種雙重生活,或許可以和我們聊聊這個角色?
哈德: 是的,他經常在夜裡外出,還會去單身俱樂部,不過他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神秘──他只是變成了一個酒鬼。也許是鄉村生活對他來說太過溫和,有可能當初繼續留在鄉間,我也會變成這樣。
其中比較特別的設定,是萊特納老師其實是一個局外人,他不符合鄉村社會對男性的期待,而他也不想符合這些標準,甚至有些反抗,也因此,這樣的狀態讓他是孤獨的。不過從此對照安卓雅,或許正因為兩人同為局外人,他們才能在某種程度上彼此扶持。

《女警撞到夫》電影劇照/東昊影業 提供
釀:《女警撞到夫》中有一場微小的巧合卻引發了電影後續重大的後果,這可能形成一個悖論──如果安迪酒駕回家,反而會比踉蹌著走回家更安全,導演為什麽做了這樣的情節設定?
哈德:我想這就是人生,往往愚蠢巧合會導致致命的後果。就像在莎士比亞的劇作裡,有人因為別人遲到了十五分鐘就選擇自殺。我更願意講述這種因巧合而生的故事,而不是關於那些努力解決重大問題、努力追求遠大目標的故事。
釀:這是否也反映出導演的人生觀?
哈德:我想是的,我的人生並不是靠著宏大的目標來運作,可能我有些悲觀,因此不相信所謂的「大目標」──你可能根本無法達成以致陷入憂鬱,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對我來說,人生中更重要的是隨機應變,盡可能應對生活中發生的一切。

《女警撞到夫》電影劇照/東昊影業 提供
導演生活照、劇照提供/東昊影業
責任編輯/黃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