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靈與花叢之間，再見《家裡的女主人》

智利導演卡洛琳娜．莫斯科索（Carolina MOSCOSO）的創作母題，是從自身遭受的性暴力經驗出發，透過日記式的影像紀錄與性侵案件官方文件檔案素材，拉伸出女性、身體、創傷經驗之於外部社會處境的矛盾與撕裂，並從中折射出個體與社會之間的艱難。

在聚焦個人經驗的紀錄長片作品《闇夜凝視》（The Gaze of Darkness，2011），卡洛琳娜便將自身記憶、身體實踐、政治歷史彼此交疊，記錄下穿梭於女與公之間，極為私人的創作密度，卻又帶著與社會戮力溝通的能動性。

而卡洛琳娜的紀錄短片系列作品《家裡的女主人》（Las Dueñas，2024），則更是以社會學式的姿態，將鏡頭轉向不同世代的智利女性，透過影像捕捉下兩位女性的傾吐與剖白，在溫潤的家庭場景中，描繪「家庭主婦」在社會身分／個人身分之間的張力與矛盾。

《家裡的女主人》導演卡洛琳娜．莫斯科索／影像提供：公視公視世界大展精選

《家裡的女主人》所記錄下的兩位女性，與世界上萬千女性相仿，既是女兒／妻子／母親身分，更在不同的家庭結構（原生家庭，或結婚後組建的新家庭）裡，可能都扮演著照顧者的角色，而世襲般的「家庭主婦」角色，便藉由卡洛琳娜的鏡頭，以日常勞動折射出一種（可能）突破的空間。

為了深入探索「家庭主婦」一詞，卡洛琳娜記錄下 16 位不同年紀的智利女性日常，並分別以 8 部短片呈現。

此次於「世界公視大展精選」所選映的其中單集，將目光聚焦於 Frodila 和 Adelia，Frodila 在訪談中曾提及，姊姊是她心中疊合「好的」女兒／妻子／母親的楷模形象，可以想見她的仰慕是真摯並且深切的自我期待，但我們也不得不體察其中可能的陷阱，因為「好」的定義往往由父權社會詮釋，甚至內化為女人自我審查的標準。

Adelia 則提到自己熱愛劇場、享受表演，也坦言從未想過自己會進入婚姻、承擔母職，接著，觀眾或許也在她一邊踩著抹布擦地、一邊擺動身體的姿態，察覺到她的生命歷程，可能在舞台與廚房之間，走向了那一條原先設定之外的岔路。

《家裡的女主人》電影劇照／劇照提供：公視公視世界大展精選

二人對於生活的嚮往雖有不同路徑，卻都談到自己曾在家中感覺到有幽靈──自古以來也住在這裡的女人──無論是傳統社會對女性的刻板想像、進步社會對女性的自主期待，最終都回到家庭空間對女人的壓抑，並且透過種花、打掃、照養⋯⋯等家內勞動，多數的女人即使以行動作為抵抗，卻又同時被生活給宰制，致使家內勞動成為了一種延續沉默的跨世代陰影。

然而，「家庭主婦」究竟是什麼？

隨著智利在 1988 年結束軍事獨裁統治，重回新時代的民主政治，智利的女性平權確實獲得不少進展，如女性總統的誕生、婦女運動的發聲、女性教育的普及；而隨著女性教育程度提升，並在投入資本社會之後，選擇延緩、拒絕生養便成為顯學，然而結構性的矛盾，便是「家庭主婦」依然在社會的基礎運作裡，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家裡的女主人》電影劇照／劇照提供：公視公視世界大展精選

時至當代社會，即使一面呼籲女性解放，卻又依然期待女人能「回到家中」，承擔起再生產的工作，例如後疫情時代興起的「主婦運動」，強調回歸家庭、重視育兒、烹飪縫紉，企圖反抗資本社會的過度消費與勞動剝削，卻又陷入浪漫化家庭主婦形象、他者化女人的古老敘事，並且忽略了其中伴隨著孤立的社會身分、高度經濟不自主、無酬／無保障／長時間的家內勞動，而更有可能在強調一種新型態自主的同時，再次強化了父權秩序在家庭中的功能，致使女人再次被禁錮在看不見的勞動中。

我們應當如何在其中肯認家庭勞動的價值，卻又不落入父權窠臼？或許應當在看見《家裡的女主人》的女人肖像後，更進一步地思考那一永恆存在的「家庭主婦」與「幽靈」，從來都不是自然存有的狀態，而是社會文化的塑造，在永恆重複的打掃、煮食、洗衣、接送、照養⋯⋯裡，一種幽靈們何以持續地在裂隙裡生存。

劇照、導演照提供／公視世界大展精選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𝟮𝟬𝟮𝟱 𝗕𝗲𝘀𝘁 𝗜𝗡𝗣𝗨𝗧 公視世界大展精選「碎片的轟鳴」主視覺。／影像提供：公視世界大展

▍𝟮𝟬𝟮𝟱 𝗕𝗲𝘀𝘁 𝗜𝗡𝗣𝗨𝗧 公視世界大展精選
台中場 𝟭𝟭.𝟬𝟴～𝟭𝟭.𝟬𝟵 臺中市政府集會堂
台北場 𝟭𝟮.𝟭𝟵～𝟭𝟮.𝟮𝟭 中油國光會議廳
𝟭𝟬.𝟬𝟭 起免費索票，請由此去。

最細小的裂縫，有時能發出最巨大的聲音。

這些紀錄片從日常出發，穿梭於制度與個人、情感與結構之間，拼湊出對世界的觀察與回應。它們不張揚，甚至常在日常洪流中悄然滑過，但正是這些碎片，匯聚成對社會的質問與吶喊。

本屆影展以〈碎片的轟鳴〉為題，凝視那些看似微小、不起眼，卻飽含張力的社會片段──一段對話、一場照護、一局規則尚未明朗的遊戲、一個無法歸位的身體、一種挑戰制式標籤的思考路徑。五個單元、十一部作品，帶領觀眾走入現實縫隙，在每一次凝視與傾聽之中，聽見微小真實所激起的震耳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