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07.29
By 彼得吳
《年少時代》:童年騎著腳踏車,向我們揮手說再見
看完《年少時代》(Boyhood,2014),我們老了近三小時,影中人則悄然走過整整十二個年頭。光陰流轉,一切恍如隔世。
這並不只是電影敘事上的設定,而是現實世界的時間堆疊。《年少時代》從 2002 年正式開拍,直到 2013 年殺青,導演理查林克雷特(Richard Linklater)與原班人馬每年聚首,拍幾天戲,記錄下虛構角色們的成長歷程,也捕捉下眾演員年齡漸長的變化。
沒有替身,沒有視覺特效,更沒有黑底白字顯示「數年後」那種對時光流逝的俗爛呈現,孩子們真的一歲一歲長大,大人們真的一點一滴變老。梅森從懵懂的六歲孩童長為準備念大學的十八歲青年,滿腹對世界的觀察,時不時叨念那些自認為的哲學與真知灼見。有些青澀、有些不自在。
我們誰不是這樣長大的呢?

《年少時代》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
《年少時代》是一塊活生生的時間切片,一場與時間合作的實驗。而它的靈光不僅來自電影史上前所未聞,時光膠囊般的製作方法,也來自那些深刻的生活碎片。捉迷藏、看棒球比賽、沈迷 Game Boy 和 wii⋯⋯這些場景乍看沒什麼大不了,卻因為取自真實,因而格外動人。平凡無奇,正是成長記憶裡最難以抹去的部分。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片刻,才構築了成長真正的模樣。
於是他們聊披頭四、排隊購買剛出版的《哈利波特:混血王子的背叛》、在保齡球館的速食餐廳聊家庭也談時事。甚至,電影幾乎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配樂,它的原聲帶便是那些年的收音機歌單與青少年房間裡會傳出的音樂。從 Coldplay〈Yellow〉開場,小梅森躺在草地上若有所思,中段梅森爸爸車上播的 The Flaming Lips〈Do You Realize??〉,接至片尾 Arcade Fire 的〈Deep Blue〉,政治情境、流行文化與日常瑣事交織,不是刻意為今夕是何年留下註腳,而是誠實地還原了特定年代的質感與氣味。
這份真實感,同樣延伸至電影的敘事節奏。電影旅程並不急於追求重大轉折與戲劇高潮,而是靜靜陪伴梅森度過日常生活的二三事。搬家、與朋友失去聯繫、去陌生的學校報到、隔週與生父見面、聽大人吵架、媽媽再婚、再搬家、戀愛、失戀、畢業、發牢騷、沈默,然後反覆思索,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當梅森長大,個性/特質慢慢定型,我們才驚覺那個稚嫩的孩子早已不在。在無數個微小的瞬間,時間塑造童年,同時消磨童年。有些寶貴的東西在青春歲月中死去,有些則會留下,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年少時代》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
《年少時代》如同一記緩慢卻無可迴避的重拳。它不疾不徐、穩定前行,前段鋪陳時默默蓄力,在電影後段的某些時刻重重落下。我們無法抗拒,只能在銀幕前深受感動,流下幾滴眼淚。
因此,如果只是透過那種「幾分鐘看電影」的短影片來理解《年少時代》,未免太過可惜。這部電影無法被濃縮、摘要,因為它不是單純由資訊和劇情驅動的故事,而是一段必須親身經歷的時間。唯有實際走過這兩個半小時/十二年,才能真正感受到歲月如何塑造一個人。
《年少時代》讓我們回想起那段既開心又難過,有些彆扭也有些尷尬的時期。我們還在摸索自己是誰,說話的方式、看待世界的眼光都還尚未成形,只能在不斷碰撞中調整,磕磕碰碰地長大。對梅森來說,這段歲月是一次又一次的搬家,是從一個階段邁向下一階段的過程,是對周遭安全感反覆被打破、又努力重建的循環。他的童年裡有創傷,酗酒家暴的混蛋繼父、躺在泥土地上一動不動的鳥屍,還有隔著半掩房門,聽見大人對彼此咆哮。這些都是成長裡無法言說,卻深深烙印在心底的節點。
童年,就像那個曾經與小梅森一起玩耍的好友湯米,我們註定向前,名為時間的汽車朝著不知何方的遠處駛去。他在後面騎著腳踏車,跟我們揮手說再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不見。

《年少時代》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