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迪遜之橋》那些曾經，雖未成真，但擁有過

宇宙萬物有其固定運行的軌道，所有的星系都早有大致來說還算固定的運行方式，各自在熟悉的區域自轉或公轉，沿著日復一日幾乎不變的軌道運行。這是日常。

但宇宙之浩大，有無數星系存於其中，各自雖有各自的軌道與領域，但日復一日微小移動下，有些時候我們可能與其他星體突然地靠近。想像旅行的彗星，數光年後會突然經過一顆小行星，對小行星來說是偶然的意外，這是非日常的際遇。兩個星體各有引力，於是靠近、靠近、靠近，但宇宙仍有其恆定的道理，彗星擦肩而過，繼續旅行的路途，而在固有領域中的行星，又再次回到它日復一日繞著恆星的運轉上。

《麥迪遜之橋》（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1995）由小說改編，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都在推出時轟轟烈烈地掀起諸多評論。論點兩極，褒的是大大讚譽浪漫靈魂在愛裡碰撞成短暫的烈焰，貶的則是狠狠批評其違反婦道、悖德又脫序。由梅莉・史翠普飾演的 Francesca 是在愛荷華農場裡，替丈夫和孩子張羅日常的平凡家庭主婦，在丈夫與孩子外出的日子遇見了偶然間停下來問路的國家地理雜誌攝影師 Robert（克林．伊斯威特飾），兩人短暫地碰撞出生命裡難能可貴的火花，或者我們可稱之為，愛。

《麥迪遜之橋》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

年少時看《麥迪遜之橋》只看見愛的轟然，看見短暫時間裡頭我們的能與不能，在別離的時候哭泣，因為無法愛而痛徹心扉。如今，再次跟著 Francesca 與 Rober 在四天中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廊橋，度過了幾個深夜，一起讀了一些詩句後，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見了一片宇宙，那短暫的四天邂逅中擦出了無數火花，都是散落的星星，閃亮亮地如夢似幻。隨之我驚覺眼前的一切正是星系天體的運行，Francesca 是顆行星，她所繞著轉的恆星是家庭，規律地日復一日；而 Robert 也許就是那顆數百萬年才偶然擦身而過的彗星。他旅行於萬千星系，穿越無數的已知與未知，帶來遠方的想像與故事。在短暫的交錯中，他與 Francesca 交換彼此所擁有的、與未曾擁有的憧憬。

但我想談的是，為什麼結婚後的女人只能是行星？而家庭總是唯一的恆星，於是行星將所有的自我奉獻，日常只剩下固定的運行，以恆星為中心點，此後再也看不見宇宙之大，只剩下固定的軌道。這也是 Francesca 最為痛心與糾結之處，她隨著丈夫離開了浪漫的義大利，來到了愛荷華鄉村，曾經飽讀詩書、喜愛教學的少女，如今開著大型農機具犁起了田，在艷陽下滿身是汗地採收煮飯收拾洗衣，她沒有了自己，她成了他人的母親與太太。

Robert 在深夜與她對談，問到她喜歡愛荷華的什麼？她說起鄉村的寧靜與和平，鄰人的善良，接著又再次提起了寧靜與和平，不流暢的答覆裡藏著她想說卻沒說出口的話，此時的夜很安靜，彗星正在眼前滑過，刺眼的光讓 Francesca 想起她的哀傷：「這裡沒有少女時我所夢想的。」

《麥迪遜之橋》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

「曾經的夢都是好的夢／雖未成真，但我擁有過」

Robert 送上了詩句，略帶哀愁的浪漫，大概更提醒了 Francesca 自己曾經幻想過的日子。我相信每個人在生命中都擁有過一些想像，對於未來生活的憧憬，也許有冒險、有浪漫，但隨著我們不斷成長，在時間推進中逐一做出了選擇，一個岔路轉過一個岔路，逐漸地往下走，最終我們循著選擇成了現在的模樣。

Francesca 的日常是選擇與丈夫一起從義大利來到愛荷華的鄉下農場，順著丈夫的意志守著農場，養大孩子，成為一個完整家庭的守護者。日復一日是她的選擇，於是她慢慢地忘了自己曾經狂野浪漫的心，而在這四天裡，曾經有過的夢都在眼前這個彗星般的男人嘴裡講了出來，過往的夢想與對美的渴望被喚醒，於是那短暫的幾個夜裡，Francesca 又能為了古老的夜晚和遠方的音樂乾杯。

她悖德嗎？在眾多貶的聲音中，我們不得不問，甚至是電影中 Francesca 的子女也浮起了質疑，在那個傳統壓抑的年代裡，孩子要如何面對母親曾經的不忠呢？母親留下的筆記緩緩述說著那四天短暫的愛，如此深刻且椎心。看著自己母親的人生似乎已經到了某個平順的階段，此時卻有人突然地侵入並讓她為之瘋狂，可他們又明確知道所有的愛僅只四天，這樣有盡頭的愛，該如何去愛？他們所擁有的時間是如此地短暫又飛快，他們望著彼此：「This kind of certainty comes but once in a lifetime.」

《麥迪遜之橋》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

如此明確的愛，一生只有一次，但最終他們選擇別離。Robert 曾邀請她一起出走，一起踏上流浪的路途，一起走遍叢林沙漠，一起逃離日復一日的平凡日常。Francesca 說，若他們一起出走，那他們之間的愛會變質，而她建立至此的人生也會崩塌，丈夫和孩子們的生活也將瓦解。這是她最艱難的選擇，在炙熱的真愛與現實的日常抉擇中，她選擇了一路走來所選的，為她此生的所有選擇繼續負起責任。

「沒有人知道當女人做出選擇，結婚以及擁有了孩子，在某方面她的生命開始了，但另一方面有些什麼卻停止了。」

她悖德嗎？我不認為她悖德，身為母親及妻子的角色，她已經為了想要守護的人事物無限地付出她所能付出的一切了。彗星短暫地擦肩而過，宇宙沒有如常平靜，行星繼續沿著原本的軌道運轉。電影的最後，Robert 在大雨的對街望著車上的 Francesca，彼此的眼神穿過了傾盆大雨，Robert 淺淺笑著，是邀請也是拒絕，他明白行星仍然會繞著恆星運轉，而他將繼續他的旅行。汽車發動後，Francesca 正好在後方緊跟著 Robert 的車，他們在雨中緩緩前行，Francesca 緊握著門把，顫抖著，在開門與不開門之間的最後抉擇。綠燈亮起，Robert 轉了彎，而 Francesca 繼續直行，他們從那一刻起因擦身而過，成了彼此最深刻的印記。

《麥迪遜之橋》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

電影一開始，Francesca 的子女不解為何遺囑中母親堅持要把骨灰撒在橋下，當他們跟著筆記本一起走過了那四天，終於明白母親曾有過如此深刻的愛，也諒解了她的選擇。而 Robert 也將自己的骨灰撒在了橋下，這是 Francesca 最後的願望，她把一生奉獻給了家庭，那所剩不多的自由與浪漫，就留給那場短暫卻永恆的相遇。

片末，Francesca 的骨灰撒在橋下，風揚起帶著粉末飛散，她終於能往遠方去。這是她對曾經那段愛的紀念，也是她終於為自己留下的一席之地。

《麥迪遜之橋》電影劇照／劇照來源：IMDb

劇照來源／IMDb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