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02.16
By 釀電影
《乖女孩》與倫理的逾越:慾望、身體與親密的異質性
讀者投稿/周志山
在電影《乖女孩》(Babygirl,2024)中,性與慾望並未遵循傳統的框架,而是成為一種倫理上的挑戰。這部作品顛覆了我們對身體、慾望與親密的既有理解,將性拆解為一種非生殖、非慾望導向的工具,其核心則是個體對逾越的行動渴求。這種逾越不僅針對社會規範,更涉及倫理上的個體差異與回應能力(responsibility)。當慾望不再是滿足的對象,而是一種通往逾越的媒介,《乖女孩》帶領觀眾進入一個充滿緊張、危險、卻又令人無法抗拒的倫理場域。
倫理的身體:慾望如何構成行動?
電影敘事架構中,性被去功能化,轉而變成對倫理的試煉。這種設定與主流電影「以性作為愛與關係的表達」形成對比,在《乖女孩》中,性不僅不具有傳統的親密功能,甚至是個體超越道德、進入另一種生存狀態的方式。這與喬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對慾望的理解相呼應:慾望不是一種可被滿足的對象,而是一段持續逾越、抵達極限的動態過程。
透過電影視覺語言,身體被呈現為必須現身(in-visible)的倫理實踐。這與傅柯(Michel Foucault)對於身體作為權力機制與話語建構的場域之詮釋相呼應。在傅柯的論述中,性與身體並非個人內在的自然狀態,而是權力運作下的產物,《乖女孩》則進一步揭示──當身體被迫現身時,它將帶來什麼樣的倫理後果?

《乖女孩》電影劇照/IMDb 提供
偏移與反轉:性作為倫理困境
本片劇情並不只是批判傳統性別與性政治,而是進一步對其結構本身提出質疑。特別是針對男人對女性受虐傾向的幻想進行顛覆:男人幻想女人的受虐傾向──這是父權社會的舊有敘事,將女性的慾望與被動性綁定;男人幻想女人的受虐傾向是過時的性觀念──這是一種對「進步性觀點」的諷刺,因為它依然是以男性視角出發;道德與野心的混淆──當個體試圖擺脫規範時,便進入了倫理的模糊地帶。
層層解構之下,最終回到倫理本身。《乖女孩》的敘述策略,並非單純地站在批判的位置,而是讓角色親身體驗倫理的逾越,並藉由「回應的能力」(responsibility)來決定何謂真正的個體差異。
《乖女孩》中的性不再僅是慾望的展現,而成為社會行動的場域,一種突破規範、挑戰道德邊界的方式。這與喬治.巴塔耶所討論的「情色」概念相呼應──即性不僅僅是生理上的,而是涉及個體如何超越自身,如何參與一場既殘酷又必要的倫理博弈。
片中角色透過身體的選擇與行動,進行逆向的慾望操作,讓性從傳統的異性戀規範中解放,進而成為倫理思辨的核心。在這樣的框架下,觀眾被迫思考──性是否僅僅是慾望的滿足,還是它可以是一種倫理決定?而個體如何透過身體的使用,達成對自身慾望的真正掌控?又或是,倘若親密可以超越戀愛與性,那麼倫理應該如何被重新界定?當性與慾望被重構為倫理困境,《乖女孩》不只是對性別與身體政治的批判,而是一場挑戰倫理規範的實驗,迫使觀眾直視親密關係中的動態與偏移性。

《乖女孩》電影劇照/IMDb 提供
親密的顛覆:不可言說的關係模式可能?
從親密關係的角度來看,電影的情感動力並非來自於傳統的愛慾關係,而是更接近一種不可言說的親密模式──並不純粹只是 S/M、DOM/SUB 的關係──特別是當慾望不再與性行為綁定,轉向另一逾越性的行動時,親密關係如何被重構?這是否暗示了親密關係的一種「去戀愛化」的可能?當我們將焦點轉向倫理上的回應,而非戀愛或性吸引,是否意味著親密的重新定義?
在此,親密不再是一種「關係」,而更像是動態的倫理行動。這讓人聯想到 Eve Kosofsky Sedgwick 在《Touching Feeling》中所提出的「依戀」(attachment)作為一種非目的性、非功能性的情感狀態──即親密可能不需要指向某個明確的目標,而是作為一種存在方式。
進一步來看,這種去戀愛化的親密模式也挑戰了資本主義社會對「關係」的消費模式。當代親密關係往往受到經濟結構的規訓,戀愛、婚姻、性伴侶等概念在媒體與市場的塑造下,已經內建了某種商品化的運作邏輯。《乖女孩》透過去戀愛化的敘事,對這樣的關係提出了顛覆可能:如果親密不再是「可交換」或「可標示」的關係,那麼它是否意味著一種更根本的倫理挑戰?
在這種框架下,我們不僅僅討論角色間的情感動態,而是該思考親密本身是否仍然需要傳統的定義來維持其存在。親密的不可言說性,或許恰恰證明了它正在經歷一場話語與實踐的雙重變革。

《乖女孩》電影劇照/IMDb 提供
結論:倫理的恐怖與偏移的快感
《乖女孩》最令人不安的部分,在於它的結論:「愛會讓所有人都原諒。」這句話並非傳統的浪漫和解,而是對倫理困境的激進回應。當角色一次次違反道德、面對個體的極限,最終得到的不是懲罰,而是一種可怕的赦免。
這種赦免是令人戰慄的,因為它揭示了倫理的真正面貌:個體的行動,並不需要透過對抗或反抗來證明自身的正當性,而是在回應、選擇、承擔後,才真正成為個體。電影以驚悚的方式呈現這一點,讓觀眾不得不思考:我們是否只是依賴道德結構來規訓慾望?逾越是否真的是一種抗爭,或者它本身就是倫理的原點?在「愛」與「責任」的對立之中,個體的親密選擇是否可能擺脫傳統框架?
如果「癮症」是無可避免的,《乖女孩》告訴我們,這種癮症並不只是身體對某種刺激的依賴,而是對倫理行動的渴求。這正是電影最令人著迷的部分──它以恐怖、極端、甚至「作弊」的方式,迫使觀眾直視倫理的無底深淵。

《乖女孩》電影劇照/IMDb 提供
劇照提供/IMDb
責任編輯/黃曦
和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