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22

By 餵電影 WEi MOViE

孫雅為的 2017:請給我一部電影的時間

文、相片攝影/孫雅為

寫這篇文章令我忐忑,因為我將記下兩個從未試著談過的內容。

第一件事,我要向讀者介紹我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在各種場合自我介紹過無數次,然而沒有一次讓我覺得既不尷尬又滿意的,也想過效法《藍色大門》裡的張士豪瀟灑直白地說:「我叫孫雅為,獅子座,B型,法律系,四年級,我還不錯啊!」,不過我實在沒有資格這麼省話。所以,我們從頭來過。

我叫孫雅為,21歲,宜蘭人,從濕冷的宜蘭來到濕冷的台北文山區唸書。關於看電影這回事,從小有好感,高中時更加迷戀,大學後簡直成癮,對於電影裡的故事情節和人物的心理狀態,我會認真(神經質)地視為真正發生的事來看待,作為我有限的人生經驗中,很重要的補充教材和思考來源。

我從 2017 年 4 月份起記錄自己看過幾部電影,包含院線、影展、DVD 以及線上串流平台,九個月下來正好兩百部。才兩百也還好吧?如果身為一位影評,那可能算不上超群,但作為一位法律系大四生,兩百部電影的時間投注在圖書館還比較正常。

至於為什麼從 4 月開始認真記下自己看過什麼電影,並且嘗試寫下電影文章?因為在那之前參加了主編硯拓《剛剛好的時光》的講座暨簽書會,受到他對電影的熱情所啟發,認為自己也該好好靜下心來反芻電影帶給我的能量,然後拋下對記性的信賴,以文字寫下。後來釀電影問世了,我有幸看見自己的文字被收藏著,現在竟也來到了第四篇文章。

接著第二件事,我要回顧過去一年的自己。

可能因為個性務實,我對於寫時光膠囊、慶祝跨年、對未來期許等等儀式都提不起太大的勁兒,但是我的 2017 實在被電影佔據好大一部份,因此要呈現身為一個愛電影的人的過去這一年,我竟感到興奮。

2017 年,我從大學三年級跨越到四年級,身為一個沒有唸研究所的規劃、沒有兵單可接的準畢業生,倒數著出社會的日子,腦袋中最常拜訪的不速之客是對未來的徬徨和焦慮,以及在「面對時間」和「逃避時間」之間反覆迴繞,於是我常常想:「再給自己一部電影的時間吧!」讓我可以進入電影世界中,暫離真實人生的迷路狀態。雖說如此,卻又總是在電影中,看見真實人生裡自己的影子。

例如,我現在就可以想像 2018 過年時,我會和《畢業生》裡的班傑明一樣受到種種關懷與問候,只可惜我沒有勇氣擺出他那張木訥無情感的臉孔。常常,我也覺得自己還是《他媽的十七歲》的納丁,其實在小題大作的情緒與格格不入的尷尬中,偷偷自得其樂。

又或者,我會陷入《人生剩利組》布萊德的矛盾情結,忍不住和別人做比較,前一秒有成就感、下一刻又變得不滿足。於是,在感到自信的時候,要提醒自己記住「我是有價值的」,因為當失落來襲,真正的肯定只能源於自己,就像《派蒂有嘻哈》中覺得人生魯蛇到不值得期待的主角派蒂,卻在抓起麥克風唱饒舌的那一刻,變成自己真正的國王。

然而除了與自我的對話之外,2017 年我也從電影中看見身為長輩會有的迷惘。黃惠偵導演透過拍攝《日常對話》試圖進一步了解自己的媽媽,住在同一屋簷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那些說不出、說不清的空白,是那麼真實。《玻璃城堡》中的爸爸看似大膽無畏,對自由與不羈如此崇尚,其實這可能是他感到恐懼的例證:身為一位父親,他也會害怕。那當孩子長大就好了嗎?《顛父人生》裡那個想靠近卻被遠驅的狼狽身影,其實令人再熟悉不過了,或許,那是我的父母,也會是多年後的我。

回想起自己小時候到現在,我的父母對待我和弟弟的方式也隨著時間有所不同,於是我有了這樣的結論:養兒育女是父母人生中全新的一道課題,但多數人們只會記得小孩子有犯錯的機會,而忘了當爸、當媽也是他們的第一次。只是,通常當子女了解這個道理時,已經離巢。然而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逃離現場,留下《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的遺憾,畢竟很多傷痛不是給自己一部電影的時間就能被治癒的。

過去這一年,我也在看幾部電影時,連結到自己生命中一些特定時刻的感受。

例如看《她和她的小鬼們》時,我在一個很奇怪的時間點拼命流淚,那是因即將年滿 18 歲、必須離開中途之家的 Marcus 突然暴怒那一刻。我想到兩年前的暑假,我回到母校為幾位成績在班上嚴重落後的國一生上英文課輔,他們雖然知道我只是因為申請獎學金計畫、而來教課的大學生,卻仍會尊稱我為老師,其中一位身材瘦弱的男孩子特別吵鬧不受控,典型的愛唱反調的叛逆國中生。

後來有次男孩請假,他的同學們偷偷告訴我他沒有和家人住,而是每天回中途之家。「他平常在學校上課也那樣啦!」——學生們大概想要寬慰我,但我心裡受到重擊,即便我並不知道他經歷過或正經歷著什麼。是否在我的求學生涯中,也曾有過因自己的不理解而錯想他人的時候?平常是不是在看別人的行為時,會忘了去理解背後的原因?或許那些激烈的舉動,正如《她和她的小鬼們》的 Marcus 一樣,是因為害怕或自卑而生的反應機制?

電影能提醒我的實在好多好多……。

十月中旬,輾轉得知高中時曾經指導我參加演說比賽的一位國文老師病逝了,我對老師的印象其實不深,記得當時在還來不及更認識彼此時,老師就愧疚地跟我說,因為自己身體不好,必須請其他老師接續指導。很遺憾地,我對老師的印象僅停留在那句謙誠的「抱歉。」

但是,《我們的故事未完待續》告訴我,一個人的死亡並不會停止你對他的認識,即使這個人已經離開,只要你願意留心,他們的人生軌跡仍能一點一滴地向你展現。我也想起我的外婆、我的大阿姨,面對離開的人,不能因為懼怕與悲傷碰頭,而避免提起或是思念,《可可夜總會》所說的不也是如此嗎?深深牢記,為了被想念的人們,也為了想念他們的自己。

也有些時候相反過來,是因人生的特定時刻,而特別記得某些電影。

例如第一次接到試映,是《園長夫人:動物園的奇蹟》,談錢俗氣,但這是我人生中第一部不是自己(或家人)花錢進戲院看的電影,即使只是透過投稿單位轉介的資訊,我都不會忘記看到郵件的那一刻心中多麼狂喜!

另外,第一次看電影必須拿著紙筆紀錄,是為了寫釀電影試刊號而重看諾蘭的【黑暗騎士三部曲】,暫停、倒回、播放的循環,讓我第一次在看電影的同時,體驗到在「工作」的感覺。三部曲,分別佔據我的三個夜晚,那不純粹是欣賞、而是做研究的小心翼翼與全神貫注,我依然深刻記得。

還有第一部必須簽署「觀影同意書」才能欣賞的電影,是 2017 女性影展所播映的超限制級影片《情慾告白X檔案》,和滿廳陌生人一同窺探藝術水準和電影感十足的情色短片集,這樣的體驗,人生應該很難有下一次了吧!

當然,十一月在金馬影展亞洲電影觀察團的美好經驗,是我這一年標誌性的回憶,有幸與奈派克入選影片的電影人一同茶敘、合照,搶先目睹金馬電影學院的成果發表,甚至在金馬獎頒獎典禮現場親身體驗典禮的盛大與各種精采起落(還很幸運地坐在金馬 53 最佳新導演黃進後面這樣的好位),這些都是 2017 年以前的我,怎麼也想不到的。

欲罷不能地回顧了過去一年的內心小劇場,我相信其中很多感受會延燒至 2018,我很慶幸自己有著《腦筋急轉彎》裡的各種情緒,即使是那個被人嫌棄的藍色憂憂,也都是促使我對現狀不安的動力之一。但願有一天,我來到《幸福路上》的林淑琪的年紀,還是能接受自己有質疑幸福的權利,也要大方地給自己一部電影的時間,好好逃避、沉澱,然後邁出下一個步伐。

請給我一部電影的時間,讓我和自己好好相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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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雅為,1996年生。金馬影展第三屆亞觀團成員。
電腦書籤列全是電影相關,手機記憶體都奉獻給狗狗。
喜愛電影,藉由電影逃避與面對人生,然後書寫。
相信看電影是一輩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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