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黎 ✕ 莫子儀 #3｜打到這裡，淚還是流了下來⋯⋯

親愛的小莫：

抱歉，這次回信晚了，這陣子瘋狂地高速運轉著，電影的宣傳、新戲的播出、還有行腳節目的新挑戰，生活步調又從莒光號的悠閒，轉變回高鐵的奔馳，但請放心，我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並且偷一些時間，放空發呆。

記得那天在忙碌的行程中，看到了朋奉哥的消息，腦子一度凍結，回去翻了翻和他的訊息紀錄，那麼黑色幽默的靈動對話，每個階段對我的人生指引，開玩笑說我適合演黑道、說我適合去演武打戲、幾年前還說我一定會鍍金，這些玩笑話居然都慢慢地成真，但去年在金鐘獎後台，說好明年一定會一起演戲的這句，他怎麼忘了。

還有那一則尚未被己讀的電影首映邀請，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裡⋯⋯

身為一個如此有影響力的表演者，詮釋了這麼多不同的人生，以這樣的方式謝幕，是任務已了，還是急著想轉行，想用幽默的方式去化解這份不捨？但我打到這裡，淚還是流了下來。

抱歉，我可能真的太想他，又在文字中讓你再度感受悲傷，真的抱歉。

演員是個載體，我們承載著某些功能，傳遞某些訊息，如同你說的，有時候，我可能把這個職業看得太重要，太了不起，但其實那些被注目的焦慮、被窺探的恐懼、被看透的不甘、被評論的不安、還有被世俗價值觀物化的不堪，正是身為演員，噢不，身為一個人類，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吧。

表演者也是人，把所有情緒的黑暗面歸咎於演員這個身分，我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

這兩三年，我的心境轉變了不少，從熱情的火把，變成微微的燭光，也慢慢學會保護自己，不被角色吞噬，也盡量不被環境淹沒，儘管該死的水象星座依舊敏感脆弱，但我也享受著那黑色的自己，不再那麼討厭他。

謝謝在 2017 的年底，和你共事了一段舒服的時光，也從你身上看到了許多我欠缺的特質，你專注、直覺、野性，細膩但不沉重，給了我很大的溫暖。

很想跟你分享我最近做行腳節目的心得，這些受訪者給了我好大的力量，各行各業中，努力堅持初心的人們，那種真誠又直率的反應，讓常常躲在角色後面的我很震撼，受訪者有白手起家的老闆、有可愛的農人、也有在底層做工的人，這些一輩子只想做好一件事的匠人，他們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我沒想那麼多，我覺得開心快樂就好，反正沒有退路就只能往前走，也沒想要求什麼，我現在很滿足。」然後哈哈大笑。

從這個節目裡，我慢慢找回生活感，還有順勢而為的勇氣。雖然每次收工都疲憊掏空，但心裡都很充實，我是個偷故事的人，而這些受訪者，似乎也能感受到我的求知若渴，他們很樂於跟我分享，認真把我當成朋友。

那天訪問一位旗袍裁縫師傅，他的狹小工作室牆上，貼滿了這 50 年來的作品回憶，我看到了你，穿著古裝戲服神采奕奕的你，對著鏡頭展現出霸氣又享受的神情。當天外景錄影已經超過了 8 小時，我正進入恍神階段，但看到那張照片，又聽著師父神采飛揚地介紹這一系列的戲服，是他多麼有成就感的設計，我瞬間感受到一個成就跟被成就的循環。是啊，表演者就是不斷被眾人成就，然後再期許能夠將能量持續傳遞下去的一群人，於是我就醒來了。

謝謝你。

我很期待你的新作品，更期待在這一次的台北電影節活動遇見你，我常說自己其實是個怕生又慢熟的人（但大家都不相信）每次在推薦作品的時候，我總是說不出：「超級好看，你一定要看，不看你絕對後悔。」這種話，讓我舒服的方法是：「你可以在影片中得到屬於自己最私密的啟發，每個人都不一樣，但期許在這些不一樣當中，能夠讓你感到安慰。」

你呢？

從演員轉換成一個推薦者，又或者是一個挑剔的觀眾，你是怎麼看待那個演員莫子儀的呀？放心，雖然我認識他，但他是個風一樣的男子，來無影去無蹤，我不會跟他說的。

謝謝你真摯的文字陪伴。

現在是中午 12 點，請好好吃飯，大口吃肉，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北影活動一切順利。

小黎